一
兖州往昆仑的雪路走了整西十日,关羽的绿袍结着冰碴,周仓扛着偃月刀走在前面,靴底碾过积雪的声响比刀风还脆。快到昆仑山口时,路边突然歪着个樵夫,棉袄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见了他们就瘫倒在地:"救命。。。昆仑学宫的道童。。。被狐狸叼走了。。。"
周仓刚要扶,被关羽按住。他蹲下身,见樵夫的破棉袄里露出半截狐毛,指尖沾了点樵夫嘴角的"血",放在鼻尖一闻——是胭脂混着松烟的味道。"周仓,刀。"关羽接过刀,没出鞘,用刀背在樵夫腿上敲了敲,"这狐狸皮袄不错,是玄狐还是火狐?"
樵夫脸色一变,猛地跳起要跑,被周仓一脚踹翻。扯开棉袄,里面果然藏着身火红的狐毛,尾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在雪地上扫出道红痕。"说,学宫的道童在哪?"关羽的刀背又往他腿弯敲了敲,那狐妖疼得龇牙,却梗着脖子:"我不知道!昆仑的狐狸多了去,谁知道是哪只叼了道童?"
正说着,远处传来铃铛响,一队驼队踏着雪过来,领头的老汉见了这场面,叹道:"前几日学宫丢了七个道童,说是夜里被狐狸精勾走的,连门窗都没坏,只留下撮红毛。"他指了指驼队驮的木箱,"这不,学宫让我送些符纸,说要请张天师来镇邪。"
关羽瞥了眼狐妖,见他耳朵动了动,便对老汉道:"我等正要往学宫去,这些符纸,我替你捎去便是。"狐妖的尾巴尖悄悄翘了翘,被周仓一把踩住,疼得他"嗷"一声叫出来。
二
到了昆仑学宫,果然见正堂里挤满了人,学宫监院正拿着张黄符发愁:"张真人还在龙虎山,这符纸怕是镇不住那狐狸精。"见了关羽,眼睛一亮,"关将军来得正好!那狐妖每晚都来闹,专偷道童的发髻,说要做什么百童髻,凑够一百个就能化人形。"
关羽看了眼堂中供的黄帝像,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七根半截的蜡烛,每根都刻着个道童的名字。"丢了七个道童?"他指着蜡烛,"这蜡烛是被妖气熏灭的,断口齐整,说明狐妖修的是断情术——专偷孩童的纯真气。"
周仓把那只火狐拖进来,往地上一摔:"监院看看,是不是这只?"火狐梗着脖子:"不是我!是青狐干的!她藏在玉女峰的冰洞里!"
夜里,关羽带着周仓往玉女峰去。雪下得紧,没走多远,就见路边有个穿红袄的小姑娘在哭,头发上别着七个小发髻,正是学宫丢的那七个道童的样式。"叔叔,我迷路了。"小姑娘伸手要拉关羽的袖子,周仓刚要拦,却见关羽弯腰抱起她,"我送你回家。"
走了没半里地,小姑娘突然咯咯笑起来,爪子从红袄里伸出来,要抓关羽的发髻。关羽早有防备,反手将她按在雪地里,扯开她的红袄——身后拖着九条尾巴,正是只九尾青狐。"百童髻还差三个,就敢来惹我?"关羽的刀抵住她的喉咙。
青狐倒也干脆:"道童被我藏在冰洞,你放了我,我就带你去。"她瞥了眼关羽的绿袍,"听说关将军最重信义,总不会骗只狐狸吧?"
三
冰洞里果然锁着七个道童,个个被捆在冰柱上,发髻都没了,脑袋光溜溜的。青狐趁关羽解绳索时,突然喷出狐火,冰洞顶的冰锥砸下来。周仓挥刀劈开冰锥,却见青狐化作道青烟要逃,被关羽掷出的刀鞘打中,现了原形——只缺了条尾巴的青狐,原来她修的不是九尾,是靠偷发髻凑尾巴数。
"你可知偷孩童精气是死罪?"关羽的刀架在她脖子上。
青狐哭起来:"我也是被逼的!百年前我被猎人打断尾巴,没了尾巴就化不了人形,只能靠偷发髻补精气。。。那些道童我没伤他们,只是剪了点头发。。。"
道童们也帮腔:"她确实没伤我们,还给我们吃冻梨呢。"
正说着,洞外传来狼嚎,是昆仑的护山狼。青狐吓得缩成一团,关羽却收了刀:"念你没伤人命,罚你看守冰洞三年,每日给学宫送冻梨赔罪。"他指着洞壁的冰纹,"这冰纹能记时日,三年后若没差漏,我便还你尾巴骨。"原来他早看出青狐的尾巴是被猎人打断,骨头还在冰洞里嵌着。
青狐愣了愣,突然磕了个响头:"我一定守着!"
西
回学宫的路上,周仓不解:"君侯咋放了她?"关羽望着玉女峰的雪光:"民间说狐有三德,知报恩,识善恶,辨是非。她偷发髻是错了,但没害命,给个机会,比杀了她有用。"
学宫的道童们摸着新长的头发,给青狐送了些棉线,让她补尾巴上的毛。后来每到雪夜,冰洞就会飘出冻梨的甜香,青狐果然每日送冻梨,三年后关羽再去,见她尾巴长全了,正教道童们用冰纹记账。
"关将军!"青狐抛给他个冻梨,"这是谢礼。"冻梨上还刻着个"信"字。
关羽接过冻梨,咬了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周仓在旁边嘟囔:"早知道放了她有冻梨吃,当初就该多放几只狐狸。"引得道童们一阵笑。
昆仑的雪还在下,冰洞的冰纹映着月光,像本记着信义的账册。关羽望着青狐教道童们写字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封神,不是斩尽杀绝,是让每个生灵都有机会修善缘,就像这青狐,错了能改,比那些披着人皮却无信义的人,强多了。
道童们围着青狐,手里捧着冻得透亮的冻梨,听她讲昆仑山里的故事。青狐的尾巴在雪地里扫出圈涟漪,阳光透过冰洞的缝隙照进来,在她毛茸茸的尾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当年我被猎人追得走投无路,是这冰洞的寒气救了我。”青狐啃了口冻梨,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滴,“那时候我只剩八条尾巴,尾巴骨断在冰缝里,每到月圆夜就疼得打滚,只能靠偷点山桃野杏充饥。”
最小的道童举着冻梨问:“狐姐姐,你真的能听懂山里的风声吗?”
“当然。”青狐晃了晃尾巴,耳朵抖了抖,“你听,东南边的风里带着松涛声,是护山狼在赶偷猎的人;西边的风裹着雪粒,明天准下大雪。”她忽然凑近道童,用尾巴尖扫了扫他的头发,“你这发髻长得快,再过三个月,又能编新辫子了。”
道童们咯咯地笑,当初被剪去发髻的委屈早没了,反而觉得有个会讲故事的狐姐姐很是新奇。周仓靠在冰洞外的石壁上,看着里面热闹的光景,转头对关羽道:“君侯,这青狐倒真改了性子,比学宫的戒律还管用。”
关羽手里转着个冻梨,冰碴子在掌心化出小水洼:“万物皆有灵,罚不如导。”他想起昨日去学宫库房,见监院正清点青狐送来的冻梨,账本上记着“三百六十七颗,颗颗”,旁边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狐狸,尾巴上圈着个“信”字。
正说着,青狐从洞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个布包,尾巴尖还沾着片雪花:“关将军,这是给你的。”布包里是用冰纹刻的令牌,正面刻着“昆仑守”,反面是只狐狸抱着冻梨的图案,“学宫说让我管着玉女峰的冰洞,以后谁再敢偷道童的东西,我就用这令牌罚他去扫三个月雪。”
关羽接过令牌,触手冰凉,冰纹里还留着青狐的灵气,比任何符咒都管用。他忽然想起刚到昆仑时,那只火狐的桀骜,再看眼前这只围着道童转的青狐,忽然明白所谓“封神”,从来不是把异类赶尽杀绝,而是让每道灵气都能找到归处——就像青狐的尾巴,断了能再长;就像冰洞的寒气,既能藏污纳垢,也能滋养善意。
道童们的笑声从洞里飘出来,混着青狐教他们辨认风向的声音。周仓突然指着远处的雪山道:“君侯你看,那是不是张天师的道旗?”
关羽抬头,见东南方的雪线上飘着面杏黄旗,旗下的人影正往冰洞这边来。青狐的耳朵动了动,尾巴竖起来:“是张天师!他说要给我授‘守山狐’的印信呢!”
道童们欢呼着跑出洞,簇拥着张天师往里面去。青狐跟在后面,尾巴上的毛都来,路过关羽身边时,忽然停下,用尾巴尖碰了碰他的手背:“谢将军当初没劈了我。”
关羽看着她跑向人群的背影,手里的冰纹令牌渐渐化出层水汽,在雪地上晕开个小小的“信”字。周仓凑过来,用刀鞘敲了敲他的胳膊:“君侯,你看青狐现在,比执法堂的差役还尽心,这算不算你封神路上的一功?”
关羽没说话,只是把令牌揣进怀里,冻梨在掌心化得更快了,甜丝丝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像极了那年在碎玉滩,道童们哭着说“要回家”时,他偷偷抹掉的泪。原来所谓功德,不是斩妖除魔的刀光,是看着曾经的异类,变成守护一方的生灵——就像这昆仑的雪,既能冻住罪恶,也能滋养出最甜的冻梨。
冰洞里,张天师正给青狐授印,道童们举着冻梨当贺礼,青狐的九条尾巴在身后铺开,像道彩虹落在雪地上。关羽站在洞外,听着里面的欢呼,忽然觉得这昆仑的雪,比任何时候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