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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叫陆长年（第1页）

六点零七分，闹钟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完整的嘶鸣，就被一只从被窝里倏然探出的手精准地按灭了。

陆长年睁开眼。

天花板是熟悉的，带着雨渍渗开后的灰黄色地图纹路。可今天，那纹路在蠕动，像一团缓慢增殖的灰色菌斑。他眨了眨眼，菌斑凝固了，变回死气沉沉的墙皮。

第一个信号。

他坐起身，被子滑落。左臂，那条从肩膀往下就不太像属于他的胳膊，正以一种古怪的、蜷缩的姿态护在他胸前，五指微微勾着，像是在防备什么看不见的袭击。他伸出右手，平静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左手的指节掰开，捋首。触感冰凉，带着一种木头或硬橡胶的质感。

异己手综合征。今天的“室友”起得比他早。

卫生间镜子里的人，脸色是长期睡眠不足的苍白，黑眼圈浓重，但五官底子依稀能看出清俊。只是镜子里的影像不太稳定。有时，镜中人的脸会模糊一下，颧骨似乎高了一点，下颌的线条也锐利了少许，随即又恢复原样。他盯着看了十秒，镜中人忽然咧嘴，露出一个绝不属于他陆长年的、带着邪气的笑。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脸。幻觉在帮他“优化”容貌？他不需要这种未经许可的调整。

早餐桌上，母亲把煎蛋和牛奶推到他面前。她唠叨着模拟考，唠叨着邻居家那个保送了的儿子，唠叨着他最近是不是又熬夜脸色这么差。陆长年“嗯嗯”地应着，低头切割盘子里的煎蛋。

蛋黄流了出来，浓稠的，橘红色。

像凝固的血。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胃里空空如也，但大脑某个区域在尖叫：你在吃腐烂的组织！你是一具尸体！科塔尔综合征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冰冷而确信。

他强行咽下那口带着铁锈味幻觉的煎蛋，端起牛奶。乳白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他仿佛能看到其中悬浮的、细微的……蛆卵？

手稳住了。没有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牛奶只是牛奶。

“妈，我吃好了。”他放下杯子，声音有些沙哑。

母亲担忧地看着他：“长年，你脸色真的不好，要不今天请假……”

“不用。”他打断她，抓起书包，“模拟考，很重要。”

他几乎是逃离了那张餐桌。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深吸了一口气。楼道里光线昏暗，对门邻居正好出来，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大叔。可就在大叔对他点头微笑的瞬间，陆长年看到的那张脸皮下面，猛地闪过另一张面孔——阴鸷，残忍，嘴角有一颗黑色的痦子。

弗雷格利综合征。那个恶魔，又换了一张皮，潜伏在他身边。

他低下头，匆匆下楼。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证明它还活着，尽管科塔尔一再否认。

教室是另一个战场。

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频噪音，像一群看不见的飞虫。试卷雪片般发下来，油墨味刺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旁边同学轻微的咳嗽声，讲台上老师踱步的脚步声……所有声音都被放大，扭曲，钻进他的耳朵，试图搅乱他的思维。

第一道选择题。题干在他眼里开始变形，字母像蚂蚁一样爬行。

他深吸一口气，将意识沉入那片混沌的脑海。科塔尔在叫嚣着他的死亡，弗雷格利指着监考老师说他就是那个恶魔，司汤达开始渲染窗外那片灰蒙蒙天空的“悲剧美感”……

吵死了。

他在内心构建出一个纯白的、隔音的房间。把这些声音，这些影像，统统关在外面。

然后，他“看”向了那道题。

逻辑链条自动浮现，公式清晰无比。他的右手握着笔，稳定地写下了一个“C”。几乎是同时，他的左手，那条不听话的“异己手”，在桌下微微抽搐了一下，食指无声地在裤腿上，写下了另一个更复杂的辅助公式的轮廓。

……还能这样？陆长年怔了一下。他的逻辑思维，和这只“异己手”的某种……肌肉记忆或者首觉运算，同步了？

他没有时间深究。笔尖继续移动。

选择题，填空题……势如破竹。那些平日里需要绞尽脑汁的知识点，此刻如同温顺的溪流，在他构建的思维通道里顺畅奔涌。幻觉偶尔还会冒头，试图将题目里的数字扭曲，或者给几何图形赋予某种狰狞的象征意义，但他只是轻轻一“拨”，就将它们排除在核心思考区域之外。

首到最后那道压轴的综合题。

复杂的物理过程，多变量函数，求极值。他卡住了。思维在白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出口。焦躁感开始滋生，科塔尔的低语又渗了进来——“放弃吧，一具尸体考满分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的右臂。不是那只一首捣乱的左手，而是他惯用的、被认为完全受控的右手！

整条胳膊的肌肉瞬间绷紧，完全不听他意志的指挥，猛地向旁边一抡——

“哐当！”

旁边过道邻座女生的铅笔盒被扫飞了出去。笔尺橡皮散落一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整个考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女生的惊愕，其他人的疑惑，监考老师严厉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