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内部是另一个世界。
黑暗,粘稠,仿佛具有实体。只有远处偶尔透进的、被层层过滤的微光,勾勒出管道内部粗糙的金属内壁和厚厚的、如同黑色棉絮般的积尘。空气凝滞,充斥着铁锈、陈年油污和某种生物腐败后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砂纸。
陆长年趴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中,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刚才面具人那记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重锤,不仅撼动了他的意识,更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科塔尔的屏障虽然最终扛住了崩溃,但上面布满了裂痕,需要时间修复。司汤达的视角变得极其不稳定,视野边缘闪烁着破碎的色块和扭曲的线条。
唯有异己手,在经历了最初的紊乱后,那混沌的“活性”反而像是被淬炼过一般,变得更加凝实和敏锐。它不再仅仅是传递模糊的感觉,而是如同一个独立的感知器官,将管道壁的细微震动、气流的微弱变化、甚至是远处追兵踩在下方仓库地面传来的、几乎不可闻的沉闷脚步声,都清晰地反馈到陆长年的主意识中。
他不能停留。下方“净火”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熟悉这里,一定有办法从其他入口堵截,或者动用更先进的探测设备。
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抗议,开始沿着管道向前爬行。动作必须轻,必须慢,尽量减少任何可能暴露位置的声响。厚重的棉服此刻成了累赘,摩擦着管壁,发出窸窣的声音,在死寂的管道内被放大得如同擂鼓。
科塔尔的逻辑核心在冰冷地运转,分析着异己手传来的信息流,试图构建出管道的走向图。这些工业通风系统通常西通八达,连接着各个车间和功能区域。他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一个不被“净火”重点封锁的出口。
爬行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管道继续水平延伸,另一条则向上拐去,通往更高的楼层。
水平管道深处,隐约传来了更加清晰的、属于人类的脚步声和短促的指令声,似乎有另一队人马正在沿着平行的管道搜索。向上,则一片死寂。
没有犹豫,陆长年选择了向上。
向上的管道更加陡峭,积尘也更厚。他不得不手脚并用,依靠着异己手强大的抓握力和对受力点的精准判断,艰难地攀爬。灰尘如同浓雾般扬起,呛得他几乎窒息,他只能尽量屏住呼吸,将脸埋在臂弯里。
攀爬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左腿旧伤处也开始传来隐隐的胀痛。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科塔尔的低语在此时变得清晰起来,带着它特有的虚无诱惑:
“放弃吧……挣扎有何意义?归于沉寂,才是最终的安宁……”
这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意志。是啊,这么累,这么痛,停下来,一切就结束了……
不!
陆长年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和腥甜味瞬间驱散了那片刻的恍惚。精神病是这么用的!科塔尔的虚无是他对抗恐惧的盾牌,而不是引他向死的丧钟!他强行将那股虚无感导向外部——敌人的追捕、组织的阴谋、这个扭曲的世界,这一切才是真正应该被否定的虚无!而他的挣扎,他这不合时宜的“异常”,才是对抗这片虚无的唯一真实!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攀爬的动作虽然缓慢,却不再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他终于爬到了这条上行管道的顶端。这里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管道连接处,像一个微小的枢纽站,连接着西五条不同方向的管道。正上方有一个检修口,被一块沉重的金属盖板封住,盖板边缘透下几丝极其微弱的光线。
这里似乎是某个设备层或者屋顶下方。
他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大口喘息着,趁机恢复体力。异己手传来信息:下方的追捕声音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但这个连接处并非绝对安全,空气中有多股微弱的气流,说明其他管道也是贯通的。
他需要打开这个检修口。
他尝试用手推了推金属盖板,纹丝不动,似乎从外面被卡住了或者上了锁。如果用异己手强行破坏,动静太大,必然会立刻暴露位置。
就在他思索对策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沙沙”声,从其中一条水平管道深处传来。
不是人类的脚步声,更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很多,很小。
陆长年瞬间绷紧了神经。异己手传来了清晰的警告性刺痛,指向那条管道的方向。司汤达那破碎的视角,不受控制地将那声音解析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而快速的节律。
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
在这片废弃多年的工厂里,出现任何东西都不足为奇。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借着检修口透下的微光,陆长年看到那条管道的黑暗深处,开始涌现出一些移动的、闪烁着微弱红点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