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来自虚空、带着电子合成音质感的电话,如同在陆长年内心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坚冰,寒意刺骨,涟漪却缓慢而持久。他没有再收到任何类似的首接联系,社交平台上的那条新随笔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回应。但这种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沉闷地笼罩着他。
他知道,自己必须调整策略。面对一个可能拥有高技术手段、并能进行精神层面干预的未知对手,之前的试探和等待显得过于被动,甚至有些天真。他需要更主动地搜集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突然出现的“科技”侧的信息。
他首先将目光投向了那通电话本身。利用一次值班的机会,他调取了当天警局总机和他所在楼层分机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在那个时间段,确实有一个外部号码拨入总机,然后被转接到了他的分机。号码经过查询,是一个己经停用、未实名登记的预付费手机号,信号来源基站覆盖范围极广,根本无法定位。
这条线索几乎立刻中断了。对方在技术层面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尾巴。
这反而让陆长年更加确定,对方拥有着专业级的反侦察能力。这绝非顾沉岩一个纹身师所能轻易具备的资源。其背后,必然有一个组织严密、资源丰富的实体在运作。
“科技”这个维度,必须被正式纳入他的调查框架。
他开始利用工作权限,更加隐秘地检索内部数据库,重点关注近几年未破获的、涉及高科技手段(如黑客入侵、精密仪器盗窃、非法信号干扰等)的案件,尤其是那些带有非常规动机或留下诡异痕迹的案子。他试图从中寻找可能与这个符号群体相关的模式或签名。
这项工作如同大海捞针,进展缓慢。大部分高科技犯罪案件动机明确(牟利、破坏、间谍活动),与那个群体表现出的、带有哲学和神秘主义色彩的行为模式格格不入。
与此同时,他并没有放弃对顾沉岩和“黑水镇”线索的关注。他只是将方式变得更加间接和隐蔽。
他不再试图通过社交平台去刺激顾沉岩,而是开始深入研究顾沉岩的公开信息——他的纹身作品集(在一些艺术网站上可以找到)、他早年接受过的极少数采访、甚至是他“蚀骨图腾”纹身店的官方网站和社交媒体账号。
司汤达综合征在这种研究中发挥了奇特的作用。他能透过那些冷峻、抽象的线条和构图,感受到顾沉岩内在那种对“秩序”近乎偏执的追求,以及一种将痛苦、混乱和毁灭都纳入某种“美学体系”的冰冷欲望。这种感知,让他对顾沉岩的精神世界有了更立体的理解,但也让他更加警惕——这是一个将自身情感和道德都高度“工具化”的人,极其难以撼动。
而对于“黑水镇”,他换了一种思路。他不再仅仅依赖官方数据和影像资料,而是尝试通过一些非官方的渠道,比如地方论坛、贴吧,甚至是一些探访废弃矿区的探险者发布的视频和游记,去了解那个小镇更真实、更琐碎的侧面。
在这些充斥着抱怨、怀旧和猎奇信息的角落里,他像沙里淘金一样,寻找着任何不寻常的蛛丝马迹。弗雷格利综合征让他对那些提到“怪事”、“外地来的怪人”、“夜里奇怪的动静”的帖子格外敏感。虽然大部分最终都被证实是夸大其词或无稽之谈,但这种笨拙的、地毯式的信息筛选,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日子在这种高强度、多线程的脑力劳动中悄然流逝。压力无处不在,睡眠变得浅而多梦,梦里时常交织着扭曲的符号、冰冷的合成音和顾沉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体内的“工具”们在这种持续的压力下,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科塔尔的低语变得更加背景化,不再那么具有侵入性;司汤达的感知则变得更加收放自如,不再轻易被环境裹挟;而异己手,那持续的低频震颤逐渐减弱,但偶尔会在深夜他独自沉思时,传来一阵极其短暂的、仿佛接收到某种加密信息般的规律性抽动。
他无法解读这种抽动,只能将其记录下来,视为一种尚未理解的身体反馈。
这天下午,他正在整理近期排查过的、可能与符号群体相关的高科技案件列表(一份冗长且大部分己被排除的清单),内网通讯软件上,物证科王工的头像跳动了起来。
“小陆,在吗?有个情况,可能有点关联,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
陆长年立刻回复:“在,王工请讲。”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泥火坊’那种粘土矿物,和‘黑水镇’的伴生矿吻合吗?”王工打字速度不快,“我们这边有个刚来的实习生,家就是‘黑水镇’那边的。我随口跟他聊起这个,他提到一件事,说大概一年前,他们镇上有过一阵小小的骚动。”
陆长年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悬在键盘上:“什么骚动?”
“说是镇子边缘那个老矿区,以前最大的那个‘三号矿坑’,好像私下里被人租用了一小片区域。手续据说挺复杂的,绕过了镇上好些部门,最后还是县里某个领导批的条子。当时镇上还有人议论,说那破地方租了能干嘛?后来就没动静了。”
租用老矿坑?绕过镇级部门?县里批条?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在陆长年的脑海中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