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同一座楼里的老师发现她的房间在冒着烟——撬开门锁冲进去查看,锅已经烧干了,锅底漆黑,满屋都是浓烟。
小顾老师失踪了。
长夜(1)
1
她是被流言逼到这里的。
在鸽群惊飞的那个傍晚,小柳在楼顶为钟念念读起这篇叫做《小顾》的故事。
也许是察觉到父亲的离去,也许是再也受不了身旁来来去去的警车,或者也只是因为那根落到头上的羽毛扰乱了他体内缓行的钟表,钟念念的哭声一发不可收拾,像短而急促的哨声那样,一声接过一声地刺穿这座灰蒙蒙的小楼。
被鸽子汤滋养得一脸酡红的老姜拉开厨房的窗户,大声朝楼下问着:“你们就不能把这孩子也带走吗?”
小柳为难地摇摇头,她和同事都急出了一脊梁的汗。钟念念在地上哭得像只抽搐的小狗,还出现了失禁的现象,他们已经在考虑联络医生来给钟念念注射安定了。
“你看,他想老钟。这孩子,想他爸了。你们把他带去看看呗。”老姜高瞻远瞩地望着猴山在暮色中毛茸茸的影子,“老这样哪是个长久的办法……”
他的抱怨提醒了小柳,小柳翻开书包,从里面掏出那本《枕头人·2》,晃动封面,“念念,念念,你爸爸去写故事了,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风吹动书页,起起伏伏,像美杜莎眨起的眼睛。钟念念仿佛得了某种暗示,胸腔里奔涌而出的啼哭声渐小,痴痴地看着颤抖的书页。
小柳蹲下来,读起其中一段。
红光闪烁的警车驶出了螺城动物园,周围归于安静。老旧的宿舍楼上开始亮起灯火,小柳低声读着枕头人杀掉那些女孩的故事。
钟念念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脸因泪水和兴奋而变得通红,仰头看着楼顶上的鸽笼,“我会飞。”
2
小柳不得不承认,整本书中,只有《小顾》这一篇和z先生过去的风格比较像。
z先生最早出版的那本《枕头人》,小柳翻来覆去读过许多遍。尤其是和无名女尸案关联在一起后,她更是在那几篇故事中咬文嚼字,试图发现嫌疑人留下的蛛丝马迹。然而她读出来的却是怜悯——枕头人在杀掉那些女孩之前,总会站在长夜里,静静地望着她们很久。他倾听她们在深夜的呓语,承载她们厚重的泪水,紧紧地把她们的头颅抱在胸前,像抱着新生的小女儿,也像抱着即将远行的姐妹。而新的《枕头人·2》中,枕头人更像一个捕猎者,平躺在床下,听着床上传来的抽泣声,布缝的手掌在有限的空间中轻轻打着节拍,为下一场杀戮进行倒计时。
在这篇故事中,主人公“小顾”老师来座一座常年有雾的城市。
那座城市以盛产美人闻名,小顾老师在那里只是最平凡、最平凡的存在,像路边开得无拘无束的黄桷兰,为一整条街染上淡淡的苦茶香,却很少有人停下认真看它几眼。
读到这里,小柳停下来想了想,社区活动中心教授昆曲的女教师确实是来自那座城市。她还特意找那位女教师讨教过旅游攻略,不过女教师比她更像个旅行者,似乎早已将故乡遗忘,回忆里只有弥漫山城的大雾。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识了小顾。
那些她写下的情书——稚嫩、热烈的文字,长篇大论的摘抄,从诗歌和戏曲中翻出的所有的能燃烧自己心意的语句,全部被张贴在了告示板上。
16岁的小顾在大雾中匆匆跑到告示板前,她没有撕下那些情书,她把那视为一种献祭。她满脸胀红地向周围的人承认了,“是,是我写的,我和历史老师在谈恋爱。”
如果有人愿意听,她甚至愿意仔细讲讲他们是如何“陷入爱河”的——从昆曲开始的,他是昆曲社团的带教老师,他扶着她的腰,嘴巴凑到她的耳朵边,吹开她垂在颈边的短发,为她示范:“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教给她好些滚烫的词语:至死不渝、一生一世、情到深处……
小柳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该不该在钟念念面前继续读这样的故事。
故事很俗套:女学生爱上了她的老师,或者是,顺从了老师的引诱。
那位老师足足比故事中的小顾大30岁,然而在东窗事发后,他被人们当成了一个“孩子”。
“嗳哟,明年就要升副校长了,日子过得好好的,要不是那个女学生不自爱,啧啧。”
“一辈子都在读书,哪里懂这些,老实得很。那个女学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妈妈就是那么样一个女人,一辈子穿红戴绿的,她爸爸都去坐牢了,她妈妈见天的挽着头发唱戏去。”
“要我说,就是做的局!人家明年就升副校长的人,找什么样的年轻女子找不到?找她小顾?可惜了,这就是遭人算计了。”
只是,故事中的小顾,还以为这是爱情。
她站在告示板前,挺起男孩子一样的胸脯,勇敢认下了所有的事。
16岁的爱太炙热了,沉默寡言的小顾必须为了这份“爱”来对抗些什么。她相信天亮之后、雾散之后,她爱的那个人也会出现,也会站在她旁边,坦荡荡地承认他们之间的姹紫嫣红。
然而她等来的是历史老师的一记耳光。
那个连续两年都为她的晚自习请假、在昆曲社团的活动室吻她的人,正义正言辞地指责她的出格,告诫她“这不是一个学生该做的事情”。
他的身后,跟着校长、教务主任、以及他的妻子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