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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怎么可能？你忘记了，帖子是你发的，你说是为了炒作嘛。”z先生提醒他。

“你别用这种语调和我说话！”袁野控制不住地咆哮了一声，连客厅里私语的姐妹都静了下来，他把手机紧紧地摁在耳朵上，“别用签字台上的声音和我说话，别忘了，这个声音也是我们一起打造的！我记得你问过我，如果人是你杀的怎么办，我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

袁野也不管z先生是不是还在听，一只手擂着桌子，电脑屏幕被震得跳了起来，“是的话，你就去自首。你不要怕，我帮得了你的，孩子的事别担心，我可以带着他去治，北京、上海，都可以……”

z先生挂断了电话。

2

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窗户外远一些的地方是一片桦树林，正午的阳光正在白色的树干上蔓延。

“一位……朋友，工作上的事。没什么。”尽管z先生知道女人的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很严重了，几乎不太可能理解他说的话，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讲讲。

每个月，z先生都要到这家群山深处的养老院来一趟。

他的母亲在这里住了七八年了。最初z先生很少来，只是按时按量地给养老院的账户上打来费用，他和母亲和解也是近一两年的事情。

他站在母亲身后，慢慢地梳理着母亲依旧乌黑的头发。母亲则像一只洋娃娃，一动不动，任由他打理，全然没有当年叱咤风云的样子。

z先生的母亲在螺城动物园曾是一个叫得响的人物。

并不是她的工作能力有多强——她不过是一个马戏团的驯兽师，通过改嫁来的螺城动物园而已；也不是她的脾气有多么大——对待当时年幼的z先生，她的脾气是大一些，但是对待周围的人，她从来不敢急、不敢恼，总是一副讨好人的笑模样。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身上那种老母鸡式的气质。

有的女人，仿佛没有烂漫的少女时期，是从女童直接跨越到妇人的，z先生的母亲就是这种人。她是南方人，螺城动物园的人都跟着她的口音叫她“胖姆妈”。

她似乎很得意这个称呼，连轴转地为周围的人操心儿女婚嫁、老人殡葬，谁家有要帮忙的事，只要喊她一声，她就会丢下手上炒菜的铁铲，一连声应着跑过去。

胖姆妈总是精力过剩，晚上十一二点也睡不着，坐在床头仔细盘算今天周围人说过的话。谁的话里别有用心、谁在委婉地暗示自家上次随的礼少了、谁的话里透露着对自己这个异乡人的鄙夷，她瞪着铮亮的眼睛，分析得透透彻彻。单是她自己分析还不够，她还要把z先生的继父喊起来听她讲。继父骂骂咧咧地换到客厅去睡，她就叫醒还不到十岁的儿子，让他在黑夜里听自己讲周围的人是多么险恶、多么冷漠、多么使唤了她又不记她的好……

年幼的z先生困极了也会辩驳一句，“是你自己要去帮忙的嘛！”

“我不帮忙怎么行？啊？”这句话会让胖姆妈更精神，像下了蛋的母鸡那样理直气壮，“我不在这站稳脚跟，你以后怎么办？你要不要上学？你要不要过安稳日子？如果不是我受着这个气、操着这个心，你现在就和我小时候一样，跟着马戏团喝西北风！”

在胖姆妈的嘴里，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

费了一番手段嫁给那个矮胖的继父，是为了儿子住进动物园的职工宿舍；休息日敲开教师家属楼的门，不由分说地进去拖地、做饭，是为了儿子在学校不受人欺负；不敢吃、不敢花，在继父面前伏低做小的讨些零碎钞票藏起来，那是为了攒着给儿子将来娶老婆用。

“将来呢，姆妈给你找个安稳工作。这个动物园给分房子的，我看这就很好。”在黑夜里，她揽着浑身冻得冰冷的儿子，向往地说。

“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当兽医……”很小的时候，z先生就希望自己可以离开这个散发着动物腥臊的地方。他像去图书馆或者书店一类的地方工作，他喜欢那种油墨浸透纸张的味道。

“放你娘的屁。”在骂人这块，胖姆妈很快入乡随俗。别人是没有听到过的，别人耳朵里的胖姆妈，反应总是慢半拍，含含混混说着一口半南半北的话；只有深夜里的z先生听到过，那些恶毒的诅咒、肮脏的咒骂是怎样从母亲嘴里吐出来。

3

“放你娘的屁。”

z先生微笑着，对坐在轮椅上的母亲说。

护工从半透明的门外望过来，只能看到这个半蹲着的儿子嘴唇蠕动，在喂母亲吃枣糕，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胖姆妈年轻的时候，顶讨厌的一样食物就是红枣。

她讨厌那种黏糊糊的口感，家里是从来不会购置这一样东西的。

即便是已经患了老年痴呆，她还保持自己在食物上的喜好——“不吃。不吃枣。”

“放你娘的屁。”

z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撕成大块的枣糕塞到母亲嘴里。然后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一只手摁着她的后脑勺，像操纵一只木偶一样，让她把食物咽下去。

这个动作他很熟练——小时候，他讨厌吃肥肉，而胖姆妈像中了邪一样，不肯承认自己的小孩挑食，当着他继父的面，把继父从菜市场刚拎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沾任何调料的猪头肉往他嘴里塞。

胖姆妈一边塞，一边捂着他的嘴唇，不准他哭喊，也不准他把那浑浊的油腥味吐出来。他只记得自己连鼻腔里似乎都呛进去了肥而白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