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放出神识细细探查。 今夜到此观战者心思各异,无数窃窃低语随风吹入他耳中。 看热闹的惊叹夸赞,同为阵修的专心学习,更多修士下意识无端揣测,把问题想得更复杂: “卫真钰到底年轻,换作是我,必假做破阵姿态迷惑纪辰,暗中派一队银甲绕路先行。” “你能想到的,对面想不到吗?双方都不肯退让,这附近必定藏着什么珍稀异宝,他们都势在必得。” “什么宝物值得如此,恐怕不止异宝,是一份天大机缘。最好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我们才有机会收渔翁之利!” “千渠队伍敢在此设阵拦截卫真钰,八成有宋潜机授意。宋王躲在千渠不出来,手下弟子倒忠心耿耿地替他打头阵。” 宋潜机听得奇怪。 我出来干什么,我是那种以大欺小,倚老卖老的人吗? 他们几个就算不在血河谷,在宋院也照样为今晚谁吃怪味面、谁喂食铁兽斗起来。 灵珠闪烁越来越频繁。宋潜机心中一喜,速度加快,像一缕青烟在密林中飘荡。 红河怒涛翻涌,如血海汪洋。 浪花拍碎崖边块垒,飞溅的水雾打在观战者脸上,微微刺疼。 蛛丝般的银色阵线若有若无,龙卷水柱与漩涡交替出现。 水声震耳欲聋,修为低微者站得稍近,便耳膜巨痛,耳鸣阵阵。 河中李次犬面色微白,崖上纪辰亦唇无血色。 时间流逝,月影西移,胜负难分。 胖阵师喃喃:“神通尽出,只看谁先撑不住。” 卫真钰忽回头,目光搜寻一周,低声问:“宋寻呢?” 队长陆周愣了愣。 没想到如此紧张的局面,卫真钰还有空关心他们队里一个小符师,心中一时感动:“小宋说这阵法变化厉害,他修为不济,看久容易头晕,躲到后面休息了。” 剑修抢道:“卫王唤他有事?我这就喊他回来。” 卫真钰皱了皱眉:“不用,让他躲好。” 他再次看向红河,轻吸一口气:“祝胜出阵。” “得令!”祝胜观战许久,早已按捺不住战意,向卫真钰一抱拳,便冲出山崖,直踏浪巅,放声高呼: “漠北祝胜,前来领教千渠道友高招!” 李次犬阵盘一动,十道银色阵线飞出,像一片轻盈的云,将他从惊涛骇浪中托起。 纪辰毫不惊惶,反而松了口气:“孟兄,来帮个忙吧。” 孟河泽抱着剑向他抱怨:“早点说不行吗,我站得都要长毛了。” “请了!”纪辰五指一引,一根巨大水柱飞速凝聚,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 孟河泽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峰顶。 宋潜机虽然在找人,仍一心二用关注着战局,隐约听众修士道: “斗到要紧处,卫王忽然派人帮忙,直接传音一句,打千渠一个措手不及不是更好?为何大声喊出来?” “当然是故意提醒对面,让千渠做好准备。” “如果只有他们两边,怎么打都行,反正没人知道。但这一战必广为流传,谁也不想出暗招落人口实。你且看,千渠也要喊。” 果不其然,宋潜机听见孟河泽的声音震彻山岗—— “宋院门下孟河泽。” “卫真钰,你何不一起下来,我一个打你们两个。” 南岸响起一阵欢呼,千渠弟子士气大振。 宋潜机心情复杂。 我是散修泥腿子,你们竟一个比一个有正派风度,歹竹出好笋吗。 卫真钰任由对岸叫好或叫嚣,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孟河泽说:“我这柄剑,乃是宋师兄亲手所铸,我还不曾取名。对面的道友,不知你用什么法器?” “莫与他废话。”卫真钰对祝胜传音,“速战速决。砍他。” 刀锋闪烁红芒,如烈火燃烧,顷刻斩破水浪,与长剑相击。 “轰!” 一声暴鸣,盖过震天水声。 无数人头晕眼花,气血翻腾。 岸边阵师急忙布置简易防护阵,谁都不想当被殃及的池鱼。 孟河泽剑路中正,身法轻灵如疏风朗月,有纪辰操纵水势相助,更如虎添翼。 祝胜灵气暴戾,刀路大劈大斩,有李次犬的阵线补充,及时为他遮掩破绽。 李次犬心中惊骇,他们二人得卫真钰信重,共同经历无数场战役,磨练出彼此信任的默契。 本以为一对一的僵局,很快会因为二对二打破。 谁知纪辰与孟河泽一攻一防,竟更胜一筹。 卫真钰神情莫名。 纪辰与孟河泽不止是战斗方式默契,他们多年知交,甚至可以去演千渠二人转。 宋潜机余光看见划过夜幕的剑光和金色阵线。 经过此战,孟河泽和纪辰必然各有收获。 几乎同时,一道熟悉气息显露痕迹。 宋潜机握紧灵珠,对方在人群中忽然回头,与他目光对上一瞬,立刻化为一道黑影,冲出观战人群。 好警觉。 宋潜机笑道:“跑?” 夜风渐冷,水声渐远。 宋潜机不知奔出多远,大河滚滚水声、两岸惊呼声已变得模糊。 “你跑不过我,省点力气吧。”宋潜机说第一个字时,那人在山中密林起落,话音未落,已在山脚下旷野。 而宋潜机像一条尾巴,稳稳缀在他身后。 宋潜机是逃命的行家,自创五行遁术,比御剑和飞行法器更隐蔽,比缩地成寸更快,凭此多次死里逃生。 那人似知逃不脱,在月下站定,揭开兜帽,露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缓缓道: “冼剑尘果然让你来了。” 宋潜机心想,但凡他还有别的选择,也不至于找上我这个便宜徒弟。 老僧慈祥微笑:“看施主一眼,便瞎贫僧一只眼。施主何必还要苦苦相逼。” 宋潜机摸了摸眉间淡淡红痕,丝毫看不出杀意:“是啊,何必苦苦相逼。说实话,我与你无甚仇怨,我不恨你,只是烦你。不管你想干什么,不该三番两次让我碰上……” 四下空旷,野草丛生。 春风拂槛的明月夜,他本该在宋院翻土浇水,撒下新的花种,抱着靠枕等春雨。 若不是为了解开冼剑尘的契约,不是为了解决后患,谁想再搅进污泥浊水,刀光剑影的红尘? “施主心中不曾有疑问吗?”老僧笑道。 “有啊。数不清的疑问。但我不问你想干什么,你也不必与我多说。”宋潜机话音刚落,忽然拔剑。 老僧足剑点地,疾退! 宋潜机很满意冼剑尘送的这柄剑,出鞘时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像一道影子,是最适合杀人的利器。 他上一瞬在语气闲定的聊天,下一瞬便刺出最狠绝的剑。 他拔剑时,剑轨在心中推演过无数遍,他知道这一剑决不会刺空。 能打伤冼剑尘的人,就算身受重伤,他也不敢轻敌。 只是看见月光下老僧的双眼,宋潜机忽然心神一震。 不对劲,哪里不对。 太顺利了。 大风烈烈,明月被浓云层层掩盖。 老僧忽然抬头:“到了。” 宋潜机的剑锋微微一颤。 他出剑时手不会抖,是大地在颤动。 震荡一波接一波,像地龙翻身,万马奔腾。 哀嚎阵阵随震动传来,即使距离遥远,依然可辨声音惨绝。 宋潜机蓦然转头,望向河岸。 无相看见他眼中震惊,笑意更深: “贫僧设计使他们相聚红河,却忘了告诉他们,河底有一条两千岁大蛟沉眠,被惊动便会苏醒。” “留在这里,你自可杀我。红河两岸万人性命,也要因你而丧。” “如今红河将成苦海地狱,杀一人,还是救万人。宋施主集天地气运于一身,要如何选?” 宋潜机转回头,不再看河岸,他好像根本没听见。 他的剑依然很快,甚至更快。 无相大袖翻飞,接连变招抵挡,神色渐渐变得震惊,甚至茫然。 “小崽子才做选择。”他忽然听见宋潜机低声说。 宋潜机一手持剑,一手给自己贴上了十张扩声符,冷冷一笑,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