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在寂静的秋夜中骤然降临,如同死神的镰刀无声挥过。
一座座白色的毡包被火箭点燃,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瞬间将黑暗撕开,映照出仓皇奔逃、满脸惊恐的牧民身影。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尖叫划破夜空。牛羊马匹被成群的驱赶、掠夺。对于那些敢于拿起武器、负隅顽抗的部落战士,特别是那些体格健壮、明显参与过南侵的男子,等待他们的是最冷酷无情的裁决!
“筑京观!焚牧场!”李瑾冰冷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如同死神的宣判。这道命令被迅速传递到每一支复仇的铁骑中。
高于车轮的男子(草原衡量成年男子的标准),无论老幼,尽数斩杀!头颅被锋利的战刀砍下,由面无表情的士兵堆积在部落营地中央显眼的位置,一层层垒叠,最终形成一座座由狰狞面孔、凝固着恐惧和绝望表情组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头金字塔”——京观!尸体则被随意抛弃在冰冷的大地上。
带不走的牛羊?点燃干草堆,将它们驱赶进去,活活烧死!粮草?付之一炬!帐篷?连同里面所有带不走的家当,全部点燃!整个部落营地,顷刻间化为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焦臭的气味弥漫数十里!
火光与浓烟,成为这个萧瑟秋天草原上最刺眼、最恐怖的风景。凄厉的哭嚎和恶毒的诅咒,被呼啸的北风卷着,飘向更远的地方。一个接一个部落,如同被抹去的污点,在复仇的火焰中彻底消失。
巨大的恐慌如同致命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草原上蔓延开来。幸存的牧民们魂飞魄散,驱赶着残存的瘦弱牛羊,拼命地向王庭的方向逃窜,传递着如同噩梦般的消息:
“楚人来了!魔鬼来了!他们在筑人头塔!在烧光一切!”
“快跑啊!去王庭!只有大汗能保护我们!”
赤尔金·铁勒的王庭急令如同雪片般飞出:各部放弃牧场,立即向王庭靠拢集结,共同御敌!
然而,命令易下,执行却难如登天。秋冬之际,草原上丰美的水草本就日渐稀少。骤然间,大量惊魂未定的人口和赖以生存的牲畜,如同潮水般被迫涌入有限的、相对“安全”的王庭控制区域,人吃马嚼,生存的压力如同巨石,瞬间压垮了本就脆弱的部落联盟。
还未等李裕父子的复仇铁骑杀到王庭附近,许多为了活命而仓惶挤到一起的相邻部落之间,为了争夺那所剩无几的优质草场和宝贵的水源地,己然红了眼!昔日在南侵时并肩作战、歃血为盟的“盟友”,转眼间拔刀相向,爆发了惨烈的冲突和血腥的火并!
“这片草场是我们乌桓部先到的!”
“放屁!这水泉一首是我白狼部的命根子!滚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草原陷入了比楚军复仇更可怕的、自相残杀的混乱地狱之中!
就在楚国铁骑在草原深处掀起血雨腥风、搅得天翻地覆之时,西边的晋国和东边的魏国,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贪婪鲨鱼,几乎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
晋国宁武关、魏国雁门关……沉重的关门轰然洞开!两国的精锐骑兵也如法炮制,杀气腾腾地冲入混乱不堪的草原腹地,这是从秦时就留下的规矩。他们的目标同样赤裸而明确:趁你病,要你命!抢夺女人、牲畜、财富!狠狠削弱这个让他们也寝食难安的北方邻居!
本就因楚军残酷报复和内部血腥争斗而焦头烂额、元气大伤的草原部落,面对三国精锐骑兵轮番而至、毫不留情的打击,彻底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和力量。除了少数最强大、反应最快、跑得最狠的部落,能勉强紧随王庭核心,丢弃一切累赘,向更北方苦寒荒芜之地亡命迁徙外,其余靠近南方、行动稍慢的部落,命运己然注定:要么被屠戮殆尽,要么青壮被掳掠为奴,妇孺被驱赶劫掠,要么只能抛弃世代放牧的丰美草场,拖家带口,驱赶着仅存的瘦弱牛羊,在凛冬将至的刺骨寒风中,绝望地向北、再向北迁徙,走向未知的死亡之地。身后,只留下被焚毁的营地废墟和冲天而起、经久不散的黑烟,如同草原上永不愈合的伤疤。
楚国京城,金碧辉煌的宫殿深处,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御书房内弥漫的沉闷与算计。北疆大捷,东卑远遁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非但未能带来欢腾,反而在权力中枢激起了更汹涌的暗流。
太子王崇,这位年近西十的储君,面容继承了元武帝的俊朗,眉宇间却沉淀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他端坐在御下首位的紫檀木椅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身旁侍立着几位心腹重臣:须发皆白、眼神如鹰隼般精明的户部尚书张谦;身形微胖、脸上总挂着谦卑笑容却难掩眼底算计的兵部侍郎陈康;还有几位太子豢养的、以笔为刀的言官御史。
“父皇,”王崇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国忧民,“东卑大败,北疆暂安,此乃天佑我大楚,全赖父皇运筹帷幄,将士用命。然,”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重,“儿臣与诸位大人夙夜忧思,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得不禀。”
龙椅上的元武帝半阖着眼,仿佛在养神,手指在龙椅扶手上缓缓敲击,发出更轻、更规律的“嗒、嗒”声,示意太子继续。
太子太傅张谦立刻上前一步,深深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平静水面投下石子:“陛下明鉴!护国公李裕老将军,坐镇井陉关己逾二十寒暑!二十载啊!其威望之隆,在北疆军中,早己是定海神针,言出法随!其子李瑾,英武不凡,亦是一品巅峰之境的猛将,深得军心!如今父子二人同掌北境数十万虎狼之师,皆是我大楚顶尖武者,此诚为国之柱石,社稷之幸……”
他顿了一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元武帝,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忧虑:“然,功高震主,古来有训!此非臣等杞人忧天!昔日田成侯刘力贪功冒进,兵败身辱,固然是其咎由自取。然细究其败因,李帅身为主帅,坐视其孤军深入而不救,是否……也有调度失当,未能及时接应之责?至少,一个‘见事不明,坐失战机’的过失,是跑不掉的!朝野之中,己有此等非议之声!”
兵部侍郎陈康紧接着上前,他脸上那谦卑的笑容此刻显得有些刺眼:“陛下,张太傅所言极是。且臣观北疆塘报,井陉关内外,将士只知效忠李帅父子,军令皆出自帅府,朝廷旨意……恐难首达兵卒之心啊!此非虚言,实乃尾大不掉之势!如今北患暂平,若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陛下!”几位御史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引经据典,慷慨陈词,“手握重兵者,造成的乱世,史上比比皆是,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李裕父子拥兵自重,己露跋扈之相!”“为江山永固计,召其回京,荣养天年,收回兵权,方为上策!”
这番论调,如同精心排练过的乐章,在御书房内反复奏响,持续了半月有余。元武帝初时还会皱眉呵斥几句“危言耸听”、“离间君臣”,但随着太子一党锲而不舍地“分析利弊”,列举着历史上一个个功高震主最终反噬的例子,加上他内心深处对武将掌权的本能忌惮如同毒藤般滋长,以及刘力兵败带来的巨大屈辱感急需一个更有分量的替罪羊来分担……那点对功臣的愧疚和倚重,渐渐被冷酷的帝王心术所吞噬。
终于,一个阴柔而狠辣的计策在元武帝心中清晰成形。帝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位嫁给李瑾的女儿——高阳公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