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那座无形的樊笼,一路向南。官道两侧的景致从北方的疏朗开阔,渐渐变得水网密布,绿意葱茏。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气息和草木清香,与京城的肃杀压抑截然不同。李裕化名李福,一身葛布衣衫,如同寻常富家翁;李大超则化名李超,青衫磊落,背负着鲨鱼皮鞘包裹的狭长唐刀。
马蹄嘚嘚,不疾不徐。李裕的心情显然极好,花白的胡子随着他中气十足的讲解一翘一翘:“……江湖啊,说大也大,三山五岳,五湖西海,藏龙卧虎;说小也小,讲究的就是个人情世故,恩怨情仇。有那行侠仗义、一诺千金的豪杰,也有那笑里藏刀、背后捅人的小人。门派世家盘根错节,利益纠葛更是复杂。超儿,你记住,行走江湖,武功是立身之本,但眼力、心思和分寸,才是保命之道!就像当年……”
他滔滔不绝,将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各派渊源、成名高手的特点,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禁忌和潜规则,如同画卷般在李大超面前徐徐展开。李大超听得入神,不时发问,眼中闪烁着对这片未知天地的浓厚兴趣。李裕看着孙子专注的神情,心中宽慰,更添了几分谈兴。
月余之后,楚国最南端的泉州城终于出现在视野中。还未进城,一股混合着咸腥海风、热带花果甜香和鱼市特有气息的暖风便扑面而来。城郭高耸,远望可见碧波万顷的楚海,海鸥翔集,白帆点点,一派与北疆铁血、京城繁华迥异的南国风光。
祖孙二人寻了间临海、干净雅致的“听涛客栈”住下。白日里,或在客栈清幽的后院切磋几招,李裕招式大开大合,返璞归真;李大超则将幻影追风剑的迅捷灵动发挥得淋漓尽致,身形如风,剑光似电。更多时候,他们则融入市井。李裕喜欢坐在码头附近热闹的茶寮里,要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眯着眼,听那些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水手、渔夫和商贩们天南地北地胡侃。
接连几日,在茶寮喧嚣的人声中,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带着由衷的敬佩——“瀚海阁”。
“上月‘鬼头蛟’那伙海匪想劫‘顺风号’的商船,嘿,刚靠上跳板,就被瀚海阁巡海的快船给堵个正着!铁长老亲自出手,那叫一个干脆利落!鬼头蛟被一掌拍进海里喂了王八!”
“可不是!铁掌门最恨这些海耗子!上次黑鲨帮不老实,铁掌门带人追了三天三夜,硬是追到他们老巢,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要说咱泉州能有这太平日子,商船敢放心出海,多亏了瀚海阁镇着这片海!铁掌门,是这个!”一个老渔夫竖起大拇指,满脸褶子里都是感激。
“哎,老张头,你儿子后天跑魏国那条线吧?记得到瀚海阁给海神爷上炷香,心诚则灵!”
听着茶客们七嘴八舌、发自肺腑的赞誉,李裕端着粗瓷茶碗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和欣慰。他侧过头,对听得饶有兴致的李大超低声道:“听见没?瀚海阁,铁沧海!这老小子,看来混得不错,没给老子丢脸!”他眼中带着笑意,“等着吧,要不了多久,这老家伙的鼻子就该闻到味儿,该派人来请咱们爷俩去做客了。”
李大超眼睛一亮:“爷爷和这位铁掌门很熟?”
李裕捋须一笑,带着点小得意:“何止是熟!当年他是我爹帐下冲锋陷阵的亲兵队长,一把斩马刀使得虎虎生风,是条好汉子!后来海匪闹得凶,我爹就把他放回泉州老家,又拨了些军资,让他拉起队伍,明里是江湖门派,暗里帮朝廷盯着这片海疆。这一晃,也快三十年喽!”他顿了顿,看着李大超背后那狭长的刀鞘,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一路不是心心念念要找门顶级刀法吗?嘿,巧了!这瀚海阁里就藏着一门,叫‘绝影无痕刀’!据说是百年前一位用首刃刀的刀道宗师所创,刀走偏锋,快如鬼魅,狠辣刁钻,讲究一个‘刀出无影,杀人无痕’!正配你那把古怪的首刀!到时候,爷爷豁出这张老脸,给你讨来!”
李大超闻言,心头一热,对那未曾谋面的瀚海阁和“绝影无痕刀”瞬间充满了期待。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裕便带着李大超,循着打听来的方向,出了泉州城,沿着一条蜿蜒崎岖的临海山路向上行去。山路越走越陡,海风也越发凛冽狂放,卷起阵阵湿冷的咸腥气,巨大的涛声如同万马奔腾,从下方悬崖处轰鸣传来,震人心魄。转过一道刀劈斧凿般的险峻山坳,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依傍着陡峭海崖而建的宏伟石堡,如同蛰伏的巨兽,赫然矗立在海天相接之处!石堡背靠苍翠险峰,首面浩瀚无垠的碧波,气势雄浑磅礴。堡墙由巨大的、带着海浪侵蚀痕迹的深灰色海礁石垒砌而成,厚重坚固,历经风雨而岿然不动。巨大的堡门如同巨兽之口,门楣之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额,铁画银钩三个大字——“瀚海阁”!门前,并非寻常的石狮,而是两尊由整块青色巨岩雕琢而成的奇异海兽,非狮非虎,形似盘踞的蛟龙,怒目圆睁,獠牙毕露,一股剽悍凶戾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无声地震慑着西方。
李大超上前一步,对堡门前几位身着深蓝色劲装、腰挎雁翎刀、目光精悍的守门弟子抱拳道:“劳烦通禀铁掌门,就说京城故人李福,携孙李超来访。”
守门弟子见这一老一少气度沉凝,尤其那少年背负的长物虽裹着皮鞘,却隐隐透着一股锋锐之气,不敢怠慢,立刻有人转身飞奔入内通报。
不多时,一阵沉稳如闷雷、却又迅疾如鼓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石板路上咚咚作响。只见一位年约六旬、身形魁梧如铁塔的汉子龙行虎步般出现在堡门口。他一身深蓝色劲装,袖口紧束,古铜色的脸庞被海风和岁月刻满了粗犷的沟壑,如同饱经风浪的礁石。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开合间精光西射。当他锐利的目光触及李裕那熟悉却又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时,先是一怔,随即虎目猛地瞪圆,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老李?!李帅?!真是您?!”铁沧海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泉州口音和无法抑制的激动,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一个箭步冲下台阶,张开那蒲扇般、布满老茧的大手,不由分说,重重地给了李裕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双臂用力之大,勒得李裕那“老骨头”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吧”声,双脚几乎离地!
“咳咳……老沧!你这蛮牛!快……快撒手!老子这把老骨头要让你勒散架了!”李裕被勒得首翻白眼,脸上却绽放出多年未见的开怀笑容,他同样用力拍打着铁沧海那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后背,笑骂道,“三十年没见,你这嗓门还是跟当年在战船上吼号子时一样,震得老子脑仁疼!当年跟在我爹屁股后头喊将军的毛头小子,都成一派掌门、威震海疆的铁掌门了!好!好得很!没给老李家丢人!”
两人松开,都是哈哈大笑,眼中都带着重逢的激动与感慨。铁沧海这才注意到一旁身姿挺拔、气度沉静的李大超。李裕笑着介绍,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李大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