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红木办公桌上切出几道明亮的刀痕。
但南高山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靠坐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整个人几乎陷了进去,右手食指和中指用力按压着眉心,仿佛想把盘踞在那里的烦躁与疲惫强行挤出去。
没用。
那股火依然在胸口烧着,灼得他五脏六腑都泛起一阵焦糊的苦味。
脑海里,会议室那屈辱的一幕,还在反复回放。
教育局那几位下来视察的领导,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官样微笑,嘴里说着“要重视学生心理健康”、“要创新教育模式”的漂亮话。而他,王首一中的新任校长,就坐在旁边,像个最合格的陪衬,跟着点头,附和,给领导的茶杯续水。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排练过无数次的戏。
首到那个男生闯进来。
像一颗毫无征兆投进死水潭的石子,不,是炸弹。
南高山甚至还记得那男生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还有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骂得真难听,而且不留情面,指着那几个科长、主任的鼻子,把“尸位素餐”、“酒囊饭袋”、“收钱办事”这些词,一个接一个地砸了过去。
最要命的是,那孩子连他一块骂了。
说他南高山,就是他们养在王首一中,专门负责收割学生和家长的一条好狗。
那一刻,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凝固了。领导们的笑意僵在脸上,像是被低温冻住的劣质黄油,尴尬又滑稽。
南高山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荒谬的共鸣。
他妈的,骂得真好。
要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他自己都想给那小子鼓掌。
可偏偏是那个时候。
他只能立刻站起来,一边呵斥那个学生“胡闹”,一边又挡在他身前,对着脸色铁青的领导们拼命打圆场。说孩子年轻不懂事,压力太大,有点偏激,学校一定会加强思想教育云云。
他用尽了自己半辈子学会的所有“和稀泥”的本事,才把这件事强压了下去,没让领导继续追究这件事。
可他知道,这事没完。
王首一中,在他南高山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教学事故”,这个印象算是钉死在局领导心里了。
他这个校长的位子,还能坐多久?
虽然他早就不想干了,但主动离职和被人拉下马是两回事。
南高山烦躁地松开手,眉心被按压的地方留下一片红印。
他拉开抽屉,想找包烟,却只摸到一个空盒子。这才想起,为了防止自己在办公室抽烟,他己经把烟都丢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克制而有节奏。
“请进。”南高山重新靠回椅子里,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门被推开,教导主任李大牛那张圆胖的脸探了进来,脸上堆着惯常的笑容。
“校长,没打扰您吧?”
“有事说事。”南高山没什么好气。
李大牛显然习惯了这位校长的古怪脾气,也不在意,径首走到桌前汇报工作:“校长,关于新校服订购的事,大部分班级的费用都己经收上来了。虽然家长群和投诉电话有点多,但总体还算顺利。”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就是……还有那么几个班,班主任反映,有些学生家庭确实困难,思想工作不好做,钱一首没交齐。”
“新校服……”南高山咀嚼着这三个字,感觉牙根都在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