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久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冻得僵硬的指尖终于有了点知觉。
她看到每个领了粥的人,都会走到那宋人老者的桌前。
老者会问几句话,有时是旁边的党项吏员翻译,然后在册子上写写画画,最后从桌下的筐子里拿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牌,递给那人。
木牌粗糙,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汉字和一个红色的印记。
“拿了这牌子,就算在官府登记入册了。”
党项吏员对排队的人大声解释,像是在背诵条文。
“开春了,凭着牌子,按家里人口,能分到荒地,官府借给你们种子,说不定还有耕牛。算是……有条活路。”
活路?苏拉紧紧抱着弟弟,看着手里空了的碗。
对她来说,活路就是弟弟能喘气,就是下一顿还能有这么一碗稀粥。
她不懂什么荒地种子,但那块可能代表着“下一顿”的木牌,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她怯生生地走到老者的桌前。
老者抬起头,和蔼地用生硬的党项语问:“丫头,就你和弟弟?家里大人呢?”
苏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摇了摇头。
老者叹了口气,在册子上仔细地画了几下,然后拿起一块木牌,又拿起一把小凿子,在牌子背面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递给苏拉:“拿好,别丢了。以后领粥,凭这个。你弟弟……也算一口人。”
苏拉接过木牌,木头粗糙的质感硌着她的手心。
她把它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抱着弟弟,离开粥棚,回头又望了一眼那面飘扬的赤旗。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微弱的、近乎本能的希望,像那碗热粥一样,在她冰冷的身体里悄悄滋生。
百余里外,野利部落头人大帐内的气氛凝重如铁。
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上好的奶酒香气弥漫,却无人有心品尝。
野利昌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老管家守在帐外。
他对面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汉人,名叫王焕,是西军派出的一个宣抚使。
王焕年纪不大,却气度沉稳,穿着一身干净的青布棉袍,与帐内浓郁的草原气息有些格格不入。
他慢条斯理地品着奶酒,称赞着部落的牛羊肥壮,仿佛只是来好友家做客。
“野利头人深明大义,使部落百姓免遭兵燹,刘帅甚为感佩。”
王焕放下酒杯,微笑道,“如今局势初定,正需头人这样的俊杰稳定地方。刘帅已授头人为‘河西节度判官’之职,日后这灵州左近的蕃部事务,还要多多倚仗。”
野利昌脸上堆起谦恭的笑容,心中却警铃大作。
河西节度判官?名头好听,却是个无兵无权的虚职。
真正的用意,恐怕在后面。
果不其然,王焕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般说道:“听闻头人长子野利晟,年少英武,弓马娴熟,是难得的将才。”
“哪里哪里,犬子不才,当不得先生如此谬赞!”野利昌赶紧摆手谦虚道。
王焕微微一笑:“如今战事已休,正是读书明理、学习中原文化的大好时机。可否让公子随在下前往京兆府?那里有最好的官学,若能得名师指点,将来前程必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