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绝径(下16)
“姓严的,你又有何阴谋诡计?”沈越随口说着,暗思对策,以他如今的修为,要脱身离去应不甚难,但若让他舍下倒地不起的这一众朋友,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料想严画疏也是算准此节,才只将周樘等人制而不杀。
“这样想很容易,是么?”严画疏摇头轻笑,从容站起,“一切都怪我,一切都是我捣的鬼,一切都是我的诡计、奸计、毒计,这倒省事……可你是否真的明白,今日你为何会葬身于此?”
沈越闻言心弦微动:他先前在船上听说,天笈军与佘象结盟后,双方合兵一处,已经北上去攻袭庐州、徐州等地剑舻,可却又为何分出一艘战船、几十名甲兵来追杀自己?段妄安排自己走水路之举,多少透着些古怪,莫非是他故意将自己与李舟吾分开,又将自己行踪泄露?天笈军最终是想要铲除鲸舟剑派,与自己并无仇怨,不会没来由的突然要杀自己,除非……
想到这里,他模模糊糊猜到了一个答案,未及深思,严画疏趁机掠近一簪刺来——
沈越挥刀格挡,却不料这一刺只是虚招,严画疏臂膀、腰腹间猝然射出十几道气针,分袭沈越“神封”、“太乙”、“章门”等要穴。
沈越一凛,身上那十几处穴道为气针所迫,齐齐生寒,随着寒意也迸射出气针,将严画疏袭来的气针冲消殆尽;沈越随即出掌,又打出一大片气针,笼罩严画疏周身。
严画疏大惊失色:“你怎也会!”他在润州剑舻时已知沈越经魏濯点拨,武功颇增,却没料到沈越竟也练成了这雷刺外放的法门,情急中斜掠丈外,喘息不定。
沈越却也顿时明白,多日不见,严画疏修为亦增,刚才能短时制服周樘、孙佑等十余人,必也是用了此法。他蓦地踏前,连连挥刀,一蓬又一蓬气针如水倾盆,不断泼向严画疏;
严画疏左支右绌,不时伏低打滚儿,狼狈不堪,却也仍被不少气针擦伤,衣衫上裂痕道道;直至沈越迅疾抢攻出十几招,严画疏才还了一掌,所激发的雷刺却又被沈越轻易化解。
严画疏心头愈骇,先前他只能聚劲于簪尖上炸出雷刺,近日经嵇云齐点拨,才练成从各处穴道发劲,只是每使一次都耗力极多,绝难像沈越这般持续施展;自知若非沈越怕误伤周围躺倒之人,不敢发气针射袭自己下盘,恐怕自己早已重伤。
沈越看出严画疏所发气针除去认穴更准些,似也无甚厉害之处,自知再过片刻便能击败严画疏,却听见天笈军众兵士的脚步声已靠近乱石堆,心中一阵忧急烦乱;严画疏似也有意拖延,只一味闪身避退,却留力不再反攻。
遽然惊呼四起,乱石碓之外,天笈军的脚步声骤乱;沈、严二人都是一怔,沈越追击之际滑步绕过巨石,张望去:一时数不清有多少个灰衣道姑,仿佛凭空化生,各自手挥拂尘,身形穿梭如网,正与握持剑矛的甲兵们激斗。
沈越眨了眨眼,悚然一震,这才看清并没有许多道姑,分明只柳奕一人,身法太快,宛如同时出现在多处。
“一个人竟能自己围困住几十人么……”沈越暗暗咋舌,又想:“兴许天笈军本就为了追杀柳奕而来,又或者,柳奕念我是魏濯传人,竟来救助我?”他心弦稍松,提蓄内劲,便要趁此良机先击杀严画疏。
严画疏倒掠数丈站定,似猜到他的心思,莞尔道:“我竟如此可恨?沈师弟,你就这么想杀我?”
沈越瞧他仍是一副从容模样,心头闪过一抹诧惑,一言不发地掠向严画疏,正要出掌,忽见身侧地上僵卧的一个血螯门汉子猛地一抖——
没有箭支射来,那汉子的胸膛处却溅起一团血水,如一朵红花倏开倏谢,只发出极轻微的“啪嗤”一声。
沈越心头一颤,顿住步子。“妙哉妙哉,”严画疏拊掌轻笑,“这可要‘遍地开花’了……”
话音方落,又一名血螯门汉子咽喉上蹿起血箭,歪头毙命。
沈越心下雪亮:严画疏制住周樘等十余人时,已在他们身上都种了雷刺。眼下接连死去两个血螯门弟子,那么雷刺发作多半是依据各人修为,功力最浅的最先压制不住。
他当即掠向一个年纪较轻的血螯门弟子,扣住那人脉门渡入内劲,以他现下的修为,只消运功一周天,探查到雷刺的所在,片刻便能将雷刺拔除驱散,可严画疏自不会坐视他救人,刹那间沈越只觉脖颈、背心等要害为寒气所激,只得松开那人脉门,运劲背上,将严画疏袭来的气针消解,同时间严画疏的右掌已劈近沈越头颅,沈越向旁疾跃躲过,两人一霎对视;
严画疏面带微笑,沈越心思急转:“这些人里以周樘武功最高,若能先将周兄的雷刺化去,由他暂且拖住严画疏,我便能救治其余人。”他猛掷出霜芦刀将严画疏迫远,闪身到周樘身边,右手握在周樘脉门——
一瞬间沈越心跳剧烈,他右手只虚搭在周樘腕上,并未渡劲,却将全身功力都聚集在左掌,便待严画疏追来阻扰救人时,猝然发掌将其击杀。
耳听身后衣衫掠动之声乍起即止,严画疏身形凝停在沈越丈外,轻轻拊掌,讶声道:“沈师弟,你莫不是打算诱我过去,突然反手一掌打死我?你可当真歹毒。”
沈越见他识破,右手上转虚为实,立即渡劲为周樘化解雷刺;严画疏神色悠闲地端详着沈越,过得片刻,眸光一闪,倏忽掠近刺向沈越后颈。
沈越暗骂一声,不得不撤手闪避,严画疏一刺之后立即远掠,只这一会儿的耽搁,又一个血螯门弟子肋间绽射血泉,抽搐死去。
严画疏见沈越面色铁青,劝慰道:“你莫要动怒,我给你赔不是啦!你快救他们吧。”说着冲沈越作了个揖,“你若不解气,过来打我一掌也成。”
沈越知严画疏精擅“大泽疾雷”,身法极快,短时极难打杀,他一边苦思办法,嘴上说道:“是么,我这就过去。”
严画疏见他步子很慢,也就伫立不动,待沈越又走出几步,严画疏忽道:
“你可知你每次运功,都会加重李舟吾的伤势?”
沈越一呆,他本要在下一步迈出后便暴起突袭,心想:“姓严的惯会扯谎。”手掌抬起,掌上却聚不起劲,仿佛他的身体和内息已经先他一步,信了严画疏所言。勉力想要运功,一霎里恍惚瞧见远处本已重伤的李舟吾又呕出一口血来,如遭当头一棒,只觉手臂沉滞如泥。
他深心里也觉李舟吾的伤势与自己相关,而今日自从船上激发气针阻挡箭雨,到此刻与严画疏相斗,可谓是频频运功,倘若严画疏所言为真……想到这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沈师弟,你也不必太过忧愁了,”严画疏深深一叹,似对沈越极为体谅,“兴许你今日运功太多,已累得李舟吾伤重而亡,那你便可毫无顾忌地来打杀我了。”
一时间沈越僵在原处,一个个念头如纷乱的雨点,打落在他心头:“我便不管不顾先杀了姓严的……不、不能运功,可难道就这般束手待死?我死之后,李大侠自会替我报仇,可若李大侠也……是了,我便丢下周兄他们不管,先行逃脱,日后定要杀了严画疏……不成,周兄他们身中雷刺,已经命在顷刻,我须得立即想出法子,可是姓严的绝不会容我施救……也不知李大侠伤势究竟如何,眼下正在何处……”
须臾之间,又一个血螯门弟子面门被雷刺贯穿惨死,沈越心中又痛又怒,手脚阵阵发麻;他瞥见孙佑双目通红,几乎将眼珠瞪裂,却动弹不得;忽又瞟见几个天笈军甲兵手持剑矛,已绕过巨石朝自己奔袭而来,料是甲兵太多,柳奕也难以支撑了。——此前严画疏说他“走到绝路”,他自忖修为大进,不以为然,可当下却真生出无计可施,身陷绝境之感。
“啊呦,李舟吾定还活着,沈师弟快来!”严画疏神色突兀转为欢喜,忽而原地转了个圈儿,拍掌道,“你快来重重打我一掌,便等同于在李舟吾身上狠狠刺了一剑!”
说话中,七八个甲兵从他身旁奔过,便要围攻沈越;陡然间一道冷芒如天上月牙坠落,甲兵中的一人拧腰旋身,带动剑矛,从手舞足蹈的严画疏身前一划而过,血雾当空炸散——
严画疏左掌齐腕断落,哇呀嚎叫,身姿古怪地乱跳几下,退出数丈。
那个甲兵回头看向沈越,脸颊被头盔和顿项遮蔽了大半,露出来的脸上也涂抹了泥灰,只一双眼眸清亮,与周遭的昏暗格格不入。——说不清为什么,在她转过头之前,沈越就已知道了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