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笑呵呵道:“我叫严画疏来黄山见我,原来是要让他提醒我么,我倒不记得了。”
姜平道:“不错。严大人说老前辈贵人多忘事,故而当初便吩咐他,有一件要紧事,到时一定要来黄山提醒你老人家。”
老者摇头道:“胡说,胡说,天下哪有什么要紧事?你倒说来听听。”
“是。”姜平道,“严大人命我提醒你老人家:再见到李舟吾时,可要记得杀他。”
第十六章:绝径(中)
此言一出,堂中寂静下来,众人觑向李舟吾,见其神色淡然,再看那老者,却是瞪视姜平,气极反笑:“你娃儿当面扯谎,岂不知我七年前已立下誓言,余生只杀一人,我忘事再多,在此事上也不会出差错。”
姜平也不慌乱,道:“老前辈要杀的是修成‘世外轻舟’之人,也就是陈老掌门的真正传人,此事严大人自也是听你老人家提及。”
骆明歌嗤笑道:“李大侠并非陈樗弟子,又怎会那招式?倒是你和严画疏,身为鲸舟剑客,却来传这种话。”
姜平心知受制于人,开口的机会怕是不多,便只目视老者,快声道:“当时老前辈对严大人说,天下剑术殊途同归,练到至高深处,都将归为一式,便是‘世外轻舟’了;而李舟吾天资高过一众鲸舟剑客,故能最先修成此式。”
老头儿一愣:“倒像是我的话。可若没学过鲸舟剑派的武功,要从旁门支路里悟出此式,终究太难。”
众人闻言,均想到了卓红在山洞处所说的忧虑;只听姜平继续道:“这一节老前辈也对严大人讲过,却是因多年前李舟吾闯上庐山,曾接过陈老掌门的一剑,正是这一剑使他体会到‘世外轻舟’的剑意精髓,进境飞快。”
“你老人家叮嘱说,这是极要紧的事,又怕不等见到李舟吾就忘了,故而让严大人到时提醒。”
老头儿微微颔首:“料想凭那严娃儿的境界,也编不出这些话。”寻思起来,露出迷惘神情。
众人看在眼里,都是一凛。李舟吾莞尔道:“此前倒不知老前辈如此看重在下。”
过得片刻,老头儿仍陷在迷思中;姜平忽而冷笑:“若真是练成了陈老掌门那一式无敌的剑法,恐怕老前辈也敌不过,确是要三思。”
左迟轻声道:“传完了话,就不必再多言。”姜平哼了哼,却也未再开口。
沈越暗暗诧异,他深知姜平性子高傲,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没想到这貌如病弱书生的左迟,轻轻淡淡的一句话,竟能压住姜平,也不知姜平当时是如何被左迟制住。
左迟说完,又起身向李舟吾单独敬了一碗酒,叹道:“李兄,你潜入鲸舟剑派总舵,救助嵇云齐下山一事,顾大人与朝廷都已知悉。”
众人神情震惊,均感难以置信。骆明歌脱口道:“李大侠,嵇云齐真是你救下山的?”见李舟吾并不否认,不禁脸色发白。
周樘、孙佑等人连连摇头,你一言我一语,均说绝无可能。沈越却想到李舟吾曾说在“赶赴庐山的途中”遇见过袁岫,此事多半不假。
段妄笑道:“当时庐山上想必热闹得很,李兄怎不叫我同去?”
左迟接口道:“据我所知,确是好一场壮举。”语调低平,听不出是夸是讽。
李舟吾道:“顾兄近来,可是仍在京城么?”
左迟略一沉吟,却转口道:“李兄,顾大人托我问你一句话:当年你救下他性命时,他曾许你百万金银、十万精兵,不知食言否?”
李舟吾坦然答道:“七年前,我恳请顾兄调运粮食赈济郓州饥荒,足抵得上百万金银;七年来天笈军修练我所创功法,以备与鲸舟剑派一战,岂非十万精兵?顾兄许诺我的,并未食言。”
左迟道:“既如此,你又为何对顾大人食言,救了嵇云齐下山,又擅自将十年之期改作七年,在这山谷中调集军队,提前向鲸舟剑派显露天笈军的虚实?”
李舟吾沉默一会儿,道:“这些话,顾兄怎不自己来问我?”想到那夜在金陵城的湖边,与顾飞山月下分别时的情景,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两人一时不语。
“也许顾大人是猜到了你会如何作答,又或者,”左迟叹了口气,又道,“他也怕自己像我一样,被你说服,才未前来黄山。”
“其实李兄所创功法颇不易练,十年之期已是仓促,本来顾大人与我商议,至少要让众兵士练足一十三年,才算有大成。——可如今才只第七年,如何不叫顾大人忧急?”
“左……左将军,”沈越忍不住道,“我有一事不明,不是徐捕头拿着顾大人的虎符,来与将军合符,才能调动天笈军么?这难道不是顾大人自己的意思?”说话中瞥一眼那老者,见他兀自皱眉追忆,嘴里也不知默默念叨着什么。
左迟道:“那只是对外的说辞,不过左某既邀诸位在此相谈,自也未打算隐瞒。”
李舟吾接口道:“沈兄弟有所不知,今日实是左兄愿意帮我。”随即解释了几句:
七年前在郓州,那老者将他做岐王时的王府令牌交给了李舟吾,天笈军起初本是岐王府的亲兵,老者夺得皇位后,偶尔也曾用旧令牌调兵,在朝堂上也算有先例。——李舟吾正是将令牌交与左迟,才得以调动军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