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前?”纪延朗失笑,“怎么你还另有约?”
方盈头戴帷帽,隔着轻透薄纱斜他一眼:“嗯,和二嫂有约。”
纪延朗一听就知道是后日出游的事,笑道:“那个急什么?早点晚点都不碍的。”
说着话,两人上到甲板,纪延朗扶着方盈走到船舷边,指着夹岸胜放的桃花叫她看,“如此美景,还不足以令你全情沉醉、乐而忘返么?”
今日天气晴好,澄空一碧如洗,衬得灼灼桃花愈发鲜艳,从船头仰望过去,彷如一片连绵不绝的绯红浓云,极其赏心悦目。
方盈禁不住愉悦地叹出一口气:“此间乐,不思返。”
纪延朗笑了两声,拉着方盈的手上到二层,才令人吩咐艄公起锚离岸。
这座画舫并不算大,但装饰称得上精美洁净,二层类似凉亭,四面通敞,只有四根廊柱撑起的顶棚用以遮阳。
方盈摘下帷帽递给立春,和纪延朗并肩坐下,看画舫破开河水,顺水驶出。
略显凶狂
的风穿过河岸两边间植的垂柳和桃树,到河面,风力已小了许多,等沾染着河水湿气再吹到人面上时,更增添几分柔软湿润。
“这船上有乐师,船娘还会唱长短句,你想听哪个?”纪延朗笑问道。
“那就听听长短句。”方盈听说过如今外面时兴唱长短句作歌,但却从未听过,如今船娘会唱,自是要亲耳听一听的。
纪延朗命人吩咐下去,很快下面就有调弦声响起,接着一把轻柔婉转的女声便唱起了歌:“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①
这船娘声调柔媚婉转,伴着飘渺轻缓的琴声,还真唱出几分怀恋之意。
一曲唱完,立春等人也烹好自带的茶送了上来,方盈慢慢喝下半盏,看见前方一艘画舫迎面驶来,画舫后面一艘艘载着货物的货船远远可见,便道:“汴河河运一年比一年繁忙了。”
纪延朗点头附和:“京中人口越来越多,仅靠开封府难以自足,一应所需泰半要从南边运来,以后只会更繁忙。好在东南已经平定,粮物都供应得上,不至匮乏。”
这时琵琶声起,船娘换了一阕咏洛阳的长短句唱,二人住口不言,赏着景听完,纪延朗道:“巧得很,官家正准备西巡洛阳。”
“哦?怎么突然要西巡?”方盈问。
“应是为了祭祀吧?我也是隐约听见这么一句。”纪延朗答完,叫人吩咐换乐师抚琴,转回头接着说道,“当年前齐立国时,便曾以洛阳为都城,虽然不久即因漕运不通、无法养兵而迁都汴梁,但到祭天时,还是要回洛阳去的。”
方盈道:“前齐是因为立庙在洛阳,才要回去祭天吧?”
纪延朗笑了笑:“那你可曾想过前齐为何明知漕运不通,还要在洛阳立庙?”
这个方盈还是明白的,“以示正统吧?”
洛阳毕竟从先秦周朝就开始成为都城,从正统法理来说,长安以外,也只有定都洛阳最能证明一个王朝乃是正朔了。
“不错。”纪延朗点头,“不过就算不谈正统法理,汴梁四战之地、无险可守,若无汴河之利,也并不适宜定为都城。”
提到无险可守,不免想起幽云十六州,他忍不住一叹:“尤其如今胡人占据幽燕,若不能……算了,不提这些扫兴之事,我们玩点什么吧?”
方盈厌恶打仗,但也明白只有国家强盛、御敌于外,才能真正永葆安宁,如今幽云十六州为胡人占据,对陈国来说,相当于卧榻之侧有豺狼盘踞,确实想起来便令人不安。
只是以纪延朗的性情,不该如此消沉,张口就说“不能”,难道这一次战败真的令他心灰怯战了?
方盈心里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答话:“好啊,打双陆吧?”
纪延朗点头,立春见状忙取了双陆盘送上,夫妻二人摆上棋子,走了几轮棋,方盈假装懊悔道:“不该同你玩这个,单想着围棋算不过你这学兵法的,没想到双陆也是一样。”
“我运气好而已。”纪延朗拿起丢完的骰子递给方盈,笑眯眯走了棋。
方盈把两枚骰子握在掌心晃了晃,在棋盘上轻轻一掷,一个二一个三,合计五点,她摇摇头:“这可不只是运气,我这一步走完,你是不是要吃我的子了?”
“你走这一枚就吃不到了。”两人只是玩个消遣,又没赌彩头,纪延朗笑着给她支招。
方盈依言走棋,又说:“我太惜子了,所以不爱下棋。”
“多下下就好了,想赢棋就不能太在意一时得失,”纪延朗说着在棋盘上方比划一下,“多看看整个棋局。”
方盈一副虚心求教状:“就像带兵打仗一样?”
“嗯,就像带兵打仗……”纪延朗重复一遍,才发觉方盈话里有话,停住掷骰子的手,笑道,“你还说算不过我,这不轻轻松松就把我带坑里、还让我自己填土了吗?”
“哪里有坑?”方盈瞪大眼,作势往棋盘上看,“没有啊。”
纪延朗一笑,松手掷了骰子、走了棋,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后,才低低叹道,“我倒不是因一时之败而气馁心灰,而是……”
他面露犹疑,挥手示意侍女们退开,然后探身靠近方盈,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一直以为,幽州百姓同易州、涿州两地百姓一样,心向中原,日夜盼望王师北上,早日将他们从胡骑铁蹄下解救出来。可是当日大军围攻幽州,城内百姓非但不响应王师,还支持守军坚守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