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機油味、草藥味和隱隱作痛的昏沉中緩緩流逝。道格·弗里曼大部分時間都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意識在破碎的靈性之海中沉浮,每一次嘗試凝聚精神修復創傷,都如同在暴風雨中用蛛絲修補帆船,艱難而收效甚微。
老工匠阿爾弗雷德話很少,除了定時送來溫水、稀粥和更換藥膏外,大多時候都沉浸在他的工作台前。那盞煤油燈的光暈將他佝僂而專注的身影投在佈滿油污的牆上,伴隨著鑷子、螺絲刀與金屬零件發出的極其輕微而精準的碰撞聲,構成了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節奏。
道格體內的三大途徑力量依舊在危險的邊緣掙扎。【學徒】的空間感知破碎不堪,無法定位,但偶爾能模糊地感應到這間小屋內細微的氣流變化和小範圍的物質結構。【占卜家】的靈性如同斷續的電波,時而能捕捉到阿爾弗雷德一閃而過的、關於某個零件能否契合的擔憂情緒,時而又陷入一片死寂。【解密學者】的分析能力受創最重,試圖理解牆上一個簡單的工具掛鉤都會引來頭顱針刺般的劇痛和大量無效數據。
唯獨那兩塊緊貼胸口的“原初之屑”,持續散發著微弱卻穩定的冰涼氣息,如同最後的錨點,死死拽住他即將徹底散架的靈體,勉強維持著那層瀕臨破裂的平衡屏障。它們的存在,是他在無邊痛苦和虛弱中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這天下午,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冷雨,敲打著鐵皮屋頂,發出單調的聲響。阿爾弗雷德似乎遇到了一個難題。他對著一盞帶放大鏡的檯燈,眉頭緊鎖,反復拆卸組裝著一個結構極其複雜、佈滿精細齒輪和槓桿的古老懷錶機芯。他的動作依舊穩定,但道格【占卜家】殘存的靈性卻能捕捉到老人身上散發出的一絲罕見的焦躁和……心疼?
“該死的‘奧爾森雙重逆行槓桿’……”老人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裡充滿了挫敗,“最後一個主發條齒輪的軸尖磨損了零點一毫米……找不到匹配的替換件……這老夥計難道真要徹底退休了嗎……”
道格靜靜地看著。那塊懷錶的工藝極其精湛,即使在他模糊的視線中,也能感受到其內部蘊含的、屬於另一個時代的機械之美。它對老人似乎意義非凡。
忽然,一個極其微弱、幾乎是本能的念頭劃過道格混沌的腦海。【解密學者】的能力雖然破碎,但其核心——“解析結構”、“尋找關聯”的本質,並未完全消失。而【詐騙師】的首覺則讓他下意識地去“發現”某種“解決方案”。
他無法進行複雜的計算,但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工作台角落一個敞開的、裝滿報廢零零件的小鐵盒裡。那裡面混雜著各種規格、鏽跡斑斑的齒輪、軸承和發條。
幾乎是無意識地,他極其艱難地抬起一隻顫抖的手,指向鐵盒裡某個毫不起眼的、半埋在廢料下的、鏽蝕嚴重的小齒輪。它的規格看起來與懷錶所需相去甚遠。
“試……試試……那個……”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阿爾弗雷德愣了一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眉頭皺得更深了:“那個?型號不對,鏽死了,而且大了零點五毫米……”他搖搖頭,顯然不認為這是個可行的建議。
但道格的手依舊固执地指著那個方向,【解密學者】的破碎靈性傳來一種模糊卻異常執拗的“預感”——這個零件“可以”用,只要……某種方式……
老人看著道格異常堅持卻又虛弱無比的樣子,又看了看那塊停擺的懷錶,嘆了口氣,似乎是出於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還是用鑷子將那個鏽蝕的小齒輪夾了出來。
他將齒輪放在檯燈下,用放大鏡仔細觀察,然後拿出細密的銼刀和油石,開始極其耐心地打磨、除鏽、調整。他的動作專注而虔誠,彷彿在進行一場精密的藝術創作。
道格靜靜地看著,體內那破碎的【學徒】靈性似乎隱約能“感覺”到老人銼刀下金屬分子結構的細微改變;【占卜家】的首覺則捕捉到老人精神高度集中時那種純粹的、“物我兩忘”的寧靜狀態;而【解密學者】的分析本能,雖然無法進行具體運算,卻似乎在本能地“印證”著老人每一個調整動作與最終目標之間的“邏輯關聯”。
這是一種極其奇特的體驗。他無法主動運用任何能力,卻彷彿被動地沉浸在一場關於“精密”、“修復”與“解決問題”的實景教學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雨聲未停。
終於,老人將那個經過精心改造的齒輪小心翼翼地放入懷錶機芯預留的位置,然後屏住呼吸,用鑷子輕輕撥動了一下主發條。
咔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脆的咬合聲響起!
成了!
雖然齒輪經過改造,並非原裝,但卻完美地契合了機芯的運轉需求!
阿爾弗雷德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純粹的喜悅光芒,彷彿年輕了十歲。他小心翼翼地組裝好最後幾個零件,蓋上後蓋,輕輕旋轉發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