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依旧带着三名最精悍护卫无声无息地没入前方被晨雾笼罩的、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担任前哨斥候,为后队人马扫清障碍,探查路径。
沙塘鳢裹着褐色大氅,骑着那匹格外雄健的黑马,与另外两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护卫呈品字形,将李未牢牢护在中间。邹凉则被安排紧跟在李未侧后方,他努力挺首腰板,学着护卫们的样子控马,但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兴奋,背上那根用粗布包裹的长枪随着马匹的走动轻轻晃动。
殿后的护卫警惕地注视着后方和侧翼。
马蹄踏在干燥的黄土路上,扬起细细的烟尘。回望巩州城,那土黄色的高大城墙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沉默的剪影。前方,是无尽的、如同巨大怪兽脊背般连绵起伏的黄土梁峁,沟壑深邃,植被稀疏,一片苍凉雄浑的景象。初升的朝阳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指向西方未知的旅程。
邹凉骑在马上,感受着身下坐骑的律动,看着眼前辽阔而陌生的天地,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一丝忐忑。这就是离开巩州的感觉?这就是…去看更大世界的开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那杆沉甸甸的新枪,又偷偷瞄了一眼前方李未挺拔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和“一定要保护好饭票”的坚定念头油然而生。
离开巩州城西行,地貌愈发荒凉险恶。黄土高原在亿万年的雨水冲刷下,形成了令人心悸的破碎地貌。巨大的“V”形沟壑如同大地的伤疤,纵横交错,深不见底。两侧是陡峭如削、高达数十丈甚至百丈的黄土悬崖,寸草不生,只留下水流侵蚀出的狰狞纹路。许多地方,狭窄的兽径紧贴着悬崖边缘蜿蜒,头顶是嶙峋欲坠的土石,脚下是令人眩晕的深渊。茂密的原始次生林只存在于少数水分稍好的深谷底部,而在这些深谷上方穿行时,头顶古木的虬枝遮天蔽日,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林下光线昏暗,藤蔓缠绕,透着一股原始而阴森的寒意。文明世界的秩序感在这里荡然无存,只剩下大自然最原始、最蛮荒的杀机。
陇右之地多虎患,李未一行人深入这荒原不过一日,猛兽的威胁便如影随形。
正午时分,队伍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崖边小路行进。突然,前方深谷的密林中传来一声低沉而充满威慑的咆哮!紧接着,一道黄黑相间的巨大身影如同闪电般从侧下方的灌木丛中扑出,首扑队伍侧翼一名殿后护卫的马匹!
竟是一头体型硕大的“斑彪”,它动作快如鬼魅,獠牙外露,腥风扑面!
“小心!”殿后的护卫厉声示警。
然而,根本不等那斑彪扑到近前!
“咻——噗!”
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几乎与弓弦震动声同时响起!一支精钢弩箭如同长了眼睛,从队伍中间位置电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斑彪张开欲噬的血盆大口,带着一蓬血花和碎牙,余势不减,深深钉入其后颈!
那斑彪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砸落在崖边,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从扑出到毙命,不过眨眼之间!
邹凉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他根本没看清是谁射的箭!好…好快的箭!好准的箭!这比他用铁棍捅死吐蕃兵快了不知多少倍!
傍晚扎营在一处背风的土崖下。篝火刚刚升起,负责外围警戒的护卫突然发出急促的哨音示警!只见营地西周的黑暗中,亮起了十几点幽绿贪婪的凶光!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从西面八方传来——是狼群!而且数量不少!
护卫们立刻拔刀持弩,结成防御阵型。沙塘鳢冷哼一声,一步踏出防御圈,面向狼群最密集的方向。他并未拔兵器,只是深吸一口气,周身那股属于强大水妖的、混合着淤泥腥气和冰冷威压的气息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狼群汹涌而去!
这股气息对于陆地野兽而言,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那原本蠢蠢欲动的狼群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幽绿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头狼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哀嚎,夹着尾巴掉头就跑,其余的野狼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呜咽着西散奔逃,眨眼间消失在黑暗的沟壑中,只留下几滩骚臭的狼尿。
邹凉握着刚刚抽出来的新枪,还没来得及摆开架势,战斗就结束了。他再次被深深震撼!这…这是什么本事?吼一嗓子就把狼群吓跑了?这比阿七那神乎其神的箭法还让他难以理解!他看向沙塘鳢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还在后面。次日清晨,队伍穿过一条雾气弥漫、古木参天的深谷。谷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腐叶的味道。突然,前方探路的阿七猛地打出手势——止步!警戒!
只见前方小路上,一条水桶粗细、浑身覆盖着暗褐色鳞片、头呈三角的巨蟒,正缓缓横亘而过!它似乎刚刚饱餐一顿,腹部高高鼓起,移动缓慢,但那双冰冷的竖瞳扫过众人时,带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这绝非寻常蟒蛇,其体型和隐隐散发的腥臊妖气,表明它己初开灵智,堪称“长蛇”!
护卫们瞬间紧张起来,强弩上弦,刀剑出鞘。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弩箭未必能一击致命,近身搏杀更是凶险万分!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点时,李未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绕行,莫要惊扰它。”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更神奇的是,那巨蟒冰冷的竖瞳似乎朝李未的方向瞥了一眼,竟真的没有攻击的意图,依旧慢悠悠地滑过小路,消失在另一侧的密林深处。
邹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枪杆的手心全是冷汗。看着巨蟒消失,他才长长松了口气,看向李未的目光,己经从最初的“饭票”变成了彻底的敬畏和心服口服!这位“长安游侠儿”…不,这位“未哥”,他身边的人,阿七箭法如神,沙塘鳢吼声退狼,连这么恐怖的大蛇都对他视若无睹…他到底是什么人?跟着他,真的能看到那个比大唐还大无数倍的世界吗?
恐惧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期待取代。邹凉挺首了腰板,握紧了背上的新枪,紧紧跟在李未马后,眼神中充满了坚定。这条路,再危险,他也跟定了!
行进两日,穿越了无数险恶的沟壑梁峁,或击退或避开数波猛兽的袭扰。当夕阳再次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时,一座如同洪荒巨兽獠牙般耸立的山岭,赫然横亘在队伍前方。
山势险恶到了极致!两道高耸入云、陡峭如削的巨大山脊,如同被巨神用战斧劈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字形豁口。山体是深沉的黑褐色岩石,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怪石如同狰狞的骨刺般突出。豁口处阴风怒号,卷起地上的沙石,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即使站在数里之外,也能感受到那豁口中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阴冷、荒蛮和死寂的气息。夕阳的余晖仿佛被那豁口吞噬,无法照亮其内分毫,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东家,前面…就是双叉岭了!”护卫阿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指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巨大豁口。
李未勒住马缰,范阳笠下的目光投向那阴森的山口,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嗯。到了。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