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盏茶功夫,侧门再次开启。道人侧身:“长老有请,居士随贫道来。”
穿过幽静的庭院,绕过几丛修竹,来到一处临水的精舍。精舍内陈设简朴,一几一案,几只蒲团。一位身着深青色道袍的老者盘坐于主位蒲团之上,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隐有神光流转,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洛水水元子。他周身气息圆融,与整条洛水隐隐呼应,仿佛他就是这水脉的一部分。深青色的道袍材质非丝非麻,隐隐流动着水波般的暗纹,袖口宽大,露出一双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指尖仿佛蕴着水润光泽。
“晚辈李未,拜见水元子长老。”李未深深一揖,姿态恭谨。
水元子目光落在李未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本源。初时是惯常的疏离与审视,但很快,他清癯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袖中一枚温润的玄武玉符,竟微微发烫。眼前这少年,明明是个不通法术的凡人,周身却隐隐流转着一层淡金色的毫光,那光芒温和而坚韧,并非修行所得,更像是…功德金光!更令他心惊的是,李未谈吐间,气度从容,隐隐牵动着大唐国运,渭泾洛三川的水脉气运竟如三条无形的蛟龙,盘踞其肩,虽不显山露水,却护持其身。此子…竟得天道眷顾至此?水元子指节微蜷,心中暗忖:“疏通水道,惠及万民,顺应天道…难怪有此功德加身,国运相随。”
他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平和如潺潺流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李居士请坐。贫道久居洛水,亦闻长安渭水货栈之名。居士以凡俗之身,经营水运,竟能得渭水、泾河水族之助,令两河航道畅通无阻,实属不易。”语气中听不出褒贬,但那份审视己然淡了几分。
李未依言在客位蒲团坐下,阿七将礼盒奉上后便恭敬退至门外。李未坦然道:“长老谬赞。晚辈不过是顺应时势,以利相交,以诚相待,与渭水、泾河的诸位水族朋友结了些善缘,共谋发展罢了。水族亦需生存,漕运亦需保障,双方各取所需,方能长久。”
“善缘?”水元子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眼神却依旧深邃,“好一个‘善缘’。然则,洛水非渭泾可比。此水乃真武祖师道场延伸,水脉关乎天地灵机,非同小可。贫道职责所在,便是守护此水清宁,不使凡俗浊气污了灵机,亦不容妖邪鬼祟兴风作浪。居士所求通航,舟楫往来,人声鼎沸,浊气升腾,恐扰了水府清静,坏了水脉根基。此中利害,居士可知?”
水元子的话首指核心——洛水的“仙家背景”和“生态脆弱性”。凡人商船带来的“浊气”和“喧嚣”,在他眼中是潜在的污染源和对水脉灵机的干扰。
李未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长老所虑,晚辈深以为然。水脉灵机,乃天地造化,不容亵渎。晚辈所求通航,绝非竭泽而渔,肆意妄为。晚辈经营漕运,首重规矩与敬畏。”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阐述具体方案:
“其一,航道规划。晚辈愿与长老共商,避开洛水灵机汇聚之要害节点(如某些深潭、泉眼、古祭坛附近),划定安全、固定的漕运主航道与备用航道,绝不逾越雷池半步。所有漕船,皆悬挂特制‘漕’字信物(内嵌水府认可的符文),便于水府监察。”
“其二,船只规制。晚辈可约束所有通行洛水之漕船,限制其吨位、吃水深度,采用特制船底涂料(此处暗指王把头掌握的杜仲胶工艺,可减少船体摩擦与污物附着),减少船行对水体的扰动与污浊。并严令船工,不得向洛水倾倒任何污物垃圾,船上设置专用污物收集箱,靠岸后统一处理。”
“其三,供奉与维护。凡通行洛水之漕船,按货值抽成,其中一成收益,愿奉于水府,作为维护水脉、滋养水族之资。此外,晚辈可定期组织人手,清理航道淤塞,协助水府维护洛水清洁,并在特定时节举行祭祀,表达对洛水水脉的敬意。”
“其西,信息互通。若航道之上或水脉之中出现异常,晚辈麾下之人必第一时间报知水府,绝不敢隐瞒。同样,若水府有警示晚辈也当立即约束船队,暂停通航。”
李未最后诚恳道:“长老,漕运通航,非为晚辈一己之私。关陇乃大唐根基,洛水通,则关东粮秣、江淮财货可源源不断输往长安、陇右,稳固社稷,惠泽万民。此乃大功德。晚辈所求,不过是在敬畏天地、顺应水脉的前提下,借洛水一隅,行此便民利国之举。若长老应允,渭水货栈愿以水府为尊,一切行事,皆在水府规矩之内。”
他这番话,将“公利”(社稷民生)、“敬畏”(水脉规则)、“约束”(具体措施)、“利益”(一成收益)、“尊重”(以水府为尊)巧妙结合,展现出一个既懂规矩、又有能力、还心怀大局的凡人合作者形象。尤其那一成收益的承诺,是实实在在的“善缘”。
水元子静静听着,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端起面前的清茶,轻呷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流淌的洛水。精舍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水流声。
良久,水元子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李居士思虑周全,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洛水滋养两岸生灵,若漕运真能如居士所言,约束得当,惠及黎庶,亦非不可为之事。”
李未心中一凛,知道关键来了。
果然,水元子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聚焦在李未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然则,空口无凭。贫道需见居士之能,亦需见居士之诚。洛水之中,近来颇不安宁。有一处名为‘回龙湾’的险滩,水流诡谲,暗礁丛生,更常有莫名水漩,吞噬过往船只,便是寻常水族亦不敢轻近。此地恰在居士规划的漕运主航道附近。若居士能查明缘由,并设法平息此患,使航道畅通无阻,贫道便信居士有治理水运之能,亦有与水府共护洛水之心。届时,再谈合作不迟。”
这是一个考验!一个凡人能力范围内的考验。水元子没有搬出真武祖师,也没有提出什么玄之又玄的要求,而是抛出了一个具体的、现实的难题——解决“回龙湾”的航行隐患。这既是对李未能力的测试,也是对他“诚意”和“手段”的观察。
李未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再次拱手,目光坚定:“长老有命,晚辈自当尽力。一月之内,必给长老一个交代!”
水元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端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