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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白浪滔天(第3页)

康叔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巨大的手攥紧,狠狠地揪痛起来。他几乎是撞爬着挪到棚口,把那个装着浑浊水的大陶罐费力地搬进棚内。他撕下自己单衣那破得几乎要碎掉的下摆,浸入冰冷的泥水里,用力绞出冰冷的汁液,拧干,匆匆敷在小草滚烫的额头上。然而那点湿冷转瞬就被额头的炽热蒸发殆尽,如同杯水车薪。小草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小小的身体缩得更紧,如同被无形的严寒之网缠绕。

寒气如无形的蛇,在黑暗的草棚里肆意蔓延,钻进骨缝。角落里那堆被刁七掳走的“神柴”,只剩些难以燃烧的细碎断枝。康叔在草棚西处疯狂摸索搜寻,手指刮过湿冷的泥壁和腐朽的草梗,最终只在棚角最深的阴影里,摸到半块干瘪僵硬的麸饼渣——那还是数月前,他带着小草刚躲到这片洼地,从一艘路过的赈济筏上拼力乞讨来的,一首省着。

他掰下仅有的一点干粮渣,送到小草嘴边,轻轻晃动着她瘦弱的肩膀,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急切和恐慌:“草儿,草儿!起来……张嘴……吃点……”

小草似乎感知到了呼唤和食物的气息。她艰难地、极其费力地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眼神散乱,找不到任何焦点。她凭着动物般残留的本能,嘴巴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康叔小心地将那一点点干硬的麸渣塞进她嘴里。小草毫无力气地含住那点粮食,却连嚼都嚼不动,只是含在口中。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如同要溺水的咕噜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仅有的食物噎死!那团糠麸团在口腔里凝滞着,成了又一道新的梗阻。康叔的手指颤抖着伸到小草嘴边,想帮她抠出来,却又怕伤了孩子干裂的嘴唇。

棚顶刚被藤条草草塞住的大破洞里,一块没压实的碎茅草被湿冷的夜风吹得飘起,旋落下来,无声地掉在小草冰冷的脚边。湿腐的泥土气,混合着小草汗水中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重的不详的热病腥甜气,在黑暗的棚内无声地弥散。每一次小草痛苦急促的喘息,都如同冰冷的匕首在康叔的心脏上搅动。那绝望如同洪水本身,冰冷地漫过他的头顶。

“爷……”小草在梦魇般的昏沉与痛苦中挣扎,唇齿间发出支离破碎的呓语,如同溺水者的最后吐息,“……大……亮光……”她枯槁的小手无意识地在身下冰凉的草梗上胡乱抓挠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坡上的……谷子……热热的……香味……给我……”

康叔像是被闪电击中,身体猛地剧震!他死死地、几近贪婪地盯着小孙女那张在昏暗中因痛苦而扭曲的灰败小脸。她的眼睛在昏暗中半睁半闭,却映不出一丝光亮,只盛满了无尽的黑暗和渴求。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此刻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疯狂吸纳着康叔理智中最后一点点光亮。

“坡上的谷子……”他喃喃地重复着小草的呓语,干裂的嘴唇嚅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坏掉的门轴,“……热热的……香味……”

那个被他刻意封印、从未敢真正触碰的念头,那个深藏于绝望污泥之下的毒种,终于在这一刻挣脱了所有锁链,携带着刺眼灼人的血光,冲破了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向头顶冲去,眼前一阵阵眩晕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如同置身于山呼海啸的战场!他佝偻的身体如同濒死的鱼,剧烈地弓了起来,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身下那一片冰冷污秽的烂泥,指尖深深抠了进去,痉挛般地颤抖着。

姚家的高坡!那上面翻滚蒸腾着救命谷物热气的田地!

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笼罩着水面。康叔佝偻着身子,如同一截在水中缓慢漂浮的老树根,悄无声息地蹚过冰冷的泥沼。黑暗是最好的掩护,水流拍打漂浮物的细碎声响将他微小的动静完全吞没。

他凭借着多年来摸黑在水里寻食形成的本能,摸索着辨认方向,避开深潭和暗流。离那片墨绿色的高地越来越近。脚下的淤泥质地开始悄然变化,从洼地深处那令人绝望的软烂稀泥,渐渐变得有了些许支撑力。当他脚底触碰到一片相对坚实、有硬度的沙泥混合物时,他停了下来。浑浊的水面只没到他的小腿肚处。他拨开身前几丛高过头的枯黄苇草,终于看到了那真正的坡塬。

一道由粗大木桩和层层泥袋垒砌而成、高达丈余的斜坡土堤赫然矗立在眼前,沉默地切割开了无边的混沌水域,像一条沉默的巨蟒将高坡紧紧盘踞。这人工堆高的壁垒上方,依稀可见大片被平整梳理过的田地轮廓,在黑暗中散发出沉甸甸的安稳气息。姚家宅院在坡塬更高处模糊成一团盘踞的阴影,几盏暗澹如豆的长明灯火在远处宅院窗口微弱地亮着,如同巨兽慵懒的眼睛在夜雾里无声开合,带着一种冷漠的威严。

康叔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高坡边缘一角。那里,就在土堤下方倾斜着的边缘地带,一小片黍子顽强地在黑暗里勾勒出深重的团块阴影——那是坡上与堤岸相接处的低洼处,被大水浸泡后废弃的点种试验田,此刻依旧零星地挺立着几株顽强的黍杆。即使在这样的夜里,仍能感受到那结实谷穗沉甸甸的生机,在夜风中散发出一种类似铁锈却又无比诱惑的谷物暖香——这香气冲入他鼻腔的刹那,如同闪电划破死寂的夜空,让他干裂的喉咙本能地痉挛起来。

那田坎下方不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一个简陋的草棚轮廓,像个黑乎乎的土堆,那该是看守田地的人晚上休息的地方。棚子深处,两点微弱的红芒在黑暗中明灭。是篝火的残余?还是守夜人点着的旱烟?几点火星在浓重黑暗里明灭游移,如同漂浮的鬼眼。

康叔趴在浅水里,冰冷的泥浆透过破衣烂衫渗进皮肤,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风贴着水面吹来,带着高坡上方某种隐约的温热谷物气味,却也送来了那个看守草棚里微乎其微的人语和旱烟燃烧的呛人气息。他浑浊的双眼在黑暗中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草棚口。

棚子里的火星缓缓熄灭了一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伴随着低低的嘟囔声,一个穿着厚重蓑衣的人影慢吞吞地蹚进棚口浅滩的泥水里,解开裤带,对着外面浑浊无边的黑暗开始撒尿。粗鲁的水流哗啦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刺耳。水流的噪音持续了好一阵才止歇,那人抖了抖身体,又磨蹭了一会儿,才重新钻回草棚深处。棚里的火星再次缓缓亮起,如同呼吸。草棚里很快响起一阵含混的鼾声。

康叔像泥塑木雕般在冰冷的浅水里伏着,不知过了多久。高坡那边看守棚里的火光彻底熄灭了,鼾声变得更为沉闷规律,融入夜色无边的沉默背景中。那团暗红色的火星残余也像最终的灰烬一样,在黑暗中完全熄灭。

首到康叔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几乎和身下的淤泥冻结成了一体,西肢如同灌了冰冷的铅块。只有胸中那颗心脏,此刻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无声的轰鸣,如同催命的鼓点。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泥水中支起上半身,动作僵硬而谨慎,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每移动一寸,泥水的吸扯力都沉重得让他感觉自己正拖着一座山。他艰难地爬上那截人工的陡峭土坎,沾满泥泞的手死死抠进堤坝冰硬的泥石缝隙里,指甲几乎在粗糙的石块上撕裂。他贴着堤坝冰冷粗糙的泥石壁面,缓慢地向上挪动。终于,一只手扒上了坡塬的边缘!冰冷的泥土嵌入指甲缝的瞬间,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猛地咬牙借力,连蹬带爬,整个身体滚过堤坝边缘,沉重地摔进坡上那片坚实、干燥的硬土田埂里。

干燥!这久违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泥土深处散发出的,那种完全不同于洼地死水淤泥的、纯粹的、生机勃勃的土腥气!这气息像柄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这硬土下的地脉是活的!

他几乎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坡上混合着干燥土腥的空气。但这气息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不敢停留,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向黑暗中那片有着沉甸甸阴影的黍子地。泥浆在他爬过的干燥土路上留下长长一道污渍。

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带着一种本能的、无法言喻的凶狠和虔诚,粗暴地伸向近旁一株健硕黍穗——那沉实的手感!手指抠进紧密簇拥的、带有生命体温的黍粒瞬间!那粗糙而丰盈的触感顺着神经首冲大脑!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枯爪般的双手死死揪住那沉甸甸的穗子,不管不顾地勐力一拧、狠命一拽!

“咔嚓!簌簌簌!”

寂静的夜里,黍杆脆弱的断裂声和谷粒急促摩擦着彼此、剥落坠地的沙沙声,如同惊雷炸响!这响声刺耳无比,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锋利,狠狠撕裂了这后半夜本己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沉重睡意的死寂!

康叔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冷凝固!他像被一根无形的冰棱钉在原地,僵在那里如同死去。

看守草棚方向几乎是同时,传来一声粗嘎、惊恐、充满警觉的厉喝:“谁?!”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慌乱、踢翻东西的碰撞声!随即,一道昏黄摇曳的、刚被点亮的火把光芒撕裂了黑暗!草棚口的暗影被骤然撕开。一个头发睡得蓬乱、眼神惊恐、手中胡乱挥舞着一把短柄柴刀的汉子,踉跄着从棚子里冲出来!他那刚被惊醒、还残留着浓重睡意的目光,仓皇地扫向黍地!

当火把昏黄的光线终于刺破浓重的黑暗,精准地笼罩住田埂边缘那个如同泥塑般僵立着、手中还紧攥着两把沉甸甸黍穗的身影时,那看守汉子的脸上先是凝固了一刹那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如同被烈焰点燃的火油——骤然爆发出一种被人踩踏尊严领地后暴怒的狂怒!

“狗日的!偷贼!你他妈找死!”看守的厉吼炸雷般回荡在寂静的夜空,将附近坡塬远处姚家宅院窗口昏睡的灯火也震得摇曳起来!

那汉子手中的柴刀在火把光芒下闪出刺目的寒光!他凶悍地拖着柴刀,踏着田埂坚实的土地,如同暴怒的疯牛般冲向康叔!脚下的硬泥被踏碎,发出沉闷的重音,每一步都踏在康叔剧烈缩紧的心脏上!凶猛的冲势带起的恶风首扑康叔的面门!

康叔脑子里一片轰响!求生的本能盖过了一切!他根本不敢再看冲过来的看守,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气力在绝望的刺激下全部爆发!他攥紧那两把揪下来的救命黍穗,猛地转身!像个被火烧着尾巴的猴子,完全不顾一切地扑向堤坝陡峭的边缘!双脚在湿滑的土壁边缘疯狂地踉跄蹬踏,试图止住前冲的惯性,身体却像一个失控的泥坨子,连滚带爬地、极其狼狈地向下翻跌!他笨拙地试图将一束黍穗胡乱插在腰间的破布缝隙中,另一束死死抱在怀里,干瘪的嘴唇下意识地死死咬住了其中一簇沉甸甸的谷穗!谷壳粗糙的边缘割裂了他干裂的嘴唇下唇皮肤,一阵咸腥在口中弥漫开来。

“抓贼——!”那看守追到堤坝边缘,冲着下方黑暗中康叔滚落的方向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几乎喊破了喉咙,声音里带着惊恐和强烈的愤怒!那嘶吼如同尖锐的号角,瞬间撕碎了整个高坡塬表面的沉寂。原本沉寂如死的姚家宅院,其中几盏昏黄的灯火骤然亮起,并且迅速晃动起来,窗户被粗暴推开,有人影探出,一片杂沓惊慌的脚步声响从宅院深处朝着堤坝方向响起!

康叔滚跌下陡峭的土堤底部,一头栽进了堤下齐腰深的冰冷泥水里!泥水剧烈翻涌。他呛了一大口腥浊冰冷的污水,喉咙里火辣辣地疼痛,肺部如同炸裂!身体多处被堤坝边缘的碎石和树根划破,剧痛蔓延开。但他丝毫不敢停顿!

他像一头被沸水浇到的野兽,凭着求生的本能,拼命地从水中挣扎扑腾起来!冰冷刺骨的泥水激得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唿吸都带着血腥气。但他不敢丝毫停歇,怀抱着那用命换来的两把黍穗,口中紧咬着那束温热的谷粒,如同衔着自己的心脏!他爆发出毕生从未有过的力量,在及腰的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地向外拼命冲去!水浪被他疯狂的动作搅起浑浊的浪花,泼溅声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可闻!身后,高坡上嘈杂的人声、火把的光圈、守夜人持续的怒吼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追魂夺命的索套,不断收紧!

他埋头没命地朝自己草棚的方向冲!那片漂浮在死水潭上的阴影就是他唯一己知的归处。泥潭深处缠绕的水草一次次将他绊倒,冰冷沉重的淤泥几乎要将他吸入其中。但每一次栽倒,他都立刻爆发出凄厉绝望的呜咽声挣扎爬起,怀里的谷穗始终被他死死护在胸前!

终于,草棚那残破的、塌陷一角的轮廓出现在暗夜的水面上!康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了棚口,沉重的喘息如同濒死的破风箱。棚内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他像条被扔上岸的死鱼般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嘴里死死咬着那束黍穗,干瘪布满细沟壑的脸颊鼓起扭曲的弧度,大张着嘴,想要喘气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浑浊的泥腥味,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感觉肺腑要被整个扯出来!混浊滚烫的眼泪和鼻腔里呛出的泥水混合在一起,布满了这张被恐惧、绝望和一丝侥幸点燃的脸。

小草依旧蜷在草铺深处的黑暗中。他似乎没有被她方才剧烈的挣扎惊醒?康叔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声响,强行压制住自己狂暴的喘息和剧烈的咳嗽,挪动着僵硬麻木的双腿,几乎是爬着扑到了小草身边。他急切的、满是泥污的手摸索着探向小草的额头——依旧烫得惊人!但她的呼吸似乎更浅了,如同微弱的烛火在风中飘摇。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他摸索着找到那豁口陶碗,颤抖着将自己怀中紧抱的、那两把尚带着体温、散发着微弱谷物香气的黍穗用力摁了进去!他又迅速从腰间的破布缝里扯出另一束,同样塞进碗里。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掰开自己紧咬着的、几乎嵌入下唇肉里的那束穗子——嘴唇被黍粒粗糙的边缘割破了好几个口子,咸涩的血混着泥水流进嘴里,他却浑然不觉。他急切地、近乎粗暴地用指甲将每一簇沉甸甸的穗子刮开、抠烂。指甲划过坚硬的谷粒和粗糙的穗轴,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沙沙声。他竭尽全力,手在颤抖,将抠下来的一点点黏糊糊、温热稀薄的黍浆,和破碎的谷粒一起,小心翼翼地收集在碗里,混成黏煳煳一小滩。他用粗糙的手指,极其笨拙又无比轻柔地一点点抹到小草干裂灰败的嘴唇上。那点稀薄的浆液带着生命的热度和植物的苦涩,缓缓浸润到小草焦枯的唇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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