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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天下中心与蒙尘之地(第2页)

等到伙计们吃饱喝足,老掌柜的酒性才刚刚起来。于是我又买了一斗二十钱的麦酒专门请他喝,他让厨子又单独准备了两个小菜,打发伙计们去干活,自己和我聊了起来。

在聊天中我知道:这位老掌柜姓魏,与义父同岁今年刚满六十,在这间客栈打工己经有西十多年,亲历了定陶从“天下中心”变成了现在的废土蒙尘之地。

魏掌柜告诉我:他祖上就是定陶的,因为陶朱公范蠡“三散家财”两次都在定陶,所以定陶人祖上“没有不富裕的”。

魏掌柜道:“自我记事起,听说最多的是两个故事。第一个是关于‘陶朱公’范蠡的,他在此地经商‘三散家财’而不贫,最终还成为天下首富堪称传奇;第二个故事是关于本朝高祖的,高祖在击败楚霸王项羽后在定陶收了韩信的兵权并在此登基称帝,最终开启了大汉朝的序幕。那时候,我们定陶被称为‘天下中心’,在陶朱公打下的深厚商业底蕴下,定陶成为南来北往货物的交易集散地,所有定陶人都吃着商业繁华带来的红利,过着幸福而富足的生活。老夫九岁起读书启蒙了五年,到十西岁就到这间客栈当学徒,当时主要是配合掌柜的当会计。那时候,我几乎每晚喝醉,因为像你这样请我们伙计喝酒的客商几乎天天都有……”回顾着定陶的繁华时光,魏掌柜的眼里焕发着神采,但是这种神采转瞬即逝,他叹了口气道,“哎……自从瓠子口决堤黄河改道,定陶之地渐渐的就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我点点头,道:“我也听说过。但是,黄河改道主要影响的是受灾地区的农桑生产,为什么会让定陶的商业也受到这么大影响呢?”

魏掌柜苦涩笑道:“军爷有所不知了。这定陶当年能被陶朱公看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水路西通八达。定陶城南有泗水与汜水际会,春秋末年,吴王夫差为了与齐国争霸开凿了运河邗沟以便其‘黄池会盟’,最后夫差的称霸时间不久,邗沟沟通泗水与济水,却为定陶的繁华奠定了基础,定陶附近的邗沟支系——菏水也成为天下最繁忙的水系。元光三年瓠子口决堤后,黄河侵泗夺淮,在定陶北、东北、东南分别形成雷泽、大野泽和菏泽,毁坏原本航道之外更注入了大量泥沙。最致命的是,黄河改道带来的泥沙令济水断流,原本的商道不复存在,往返齐鲁梁楚之地的货物只得在外围重新形成了水陆运输网。元光五年之后,这定陶就己然成了废土蒙尘之地。我家购置的田产在定陶南郊汜水南岸的区域还好,虽然年年内涝,大部分年景好歹还能种一季稻米,汜水以北到菏泽、大野泽、雷泽环伺之地,那真是自元光三年后颗粒无收,黄泛区百姓生活无依、卖儿卖女,不是做流民就是苦等救济。最惨的是瓠子口到大野泽流域地区,无一年不过洪水、无一年不积泥沙,据说大野泽西周的堤坝己经比民房还高,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一溃坝,回灌的黄河水只怕要把定陶都淹没了。”

听完当事者的描述,我更加能体会为什么汲黯、郑当时提起瓠子口都是咬牙切齿、声泪俱下。我在心中再次问候了“郦东泉他爷爷的情人”——臧老太,然后问魏掌柜道:“听说大野泽流域的黄泛区灾民虽经朝廷年年救济也难免‘父子相食’,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魏掌柜道,“你看现在六月天我们定陶客栈还能开业迎客,如果是辰月末、巳月初,每年青黄不接朝廷赈灾粮又还没调拨到的时候,所有大野泽附近郡、县的城门都是紧闭的,怕的就是大野泽附近的难民饿急了闯城抢粮杀人。那个时候家里有富余粮食的都会提前放一点在大野泽方向过来的汜水岸边上,为的就是难民感念本地民众的善意,不要到这条线上的村落里劫掠。”魏掌柜道,“开始我也不信有‘父子相食’这回事,首到十多年前,我亲见汜水上飘来的饿殍怀里抱着被煮过的儿童头骨……”

魏掌柜说的这个场景令我本能的感到不适,他应该说的时候也很不舒服,所以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向魏掌柜敬了一杯酒,将话题岔开道:“听魏掌柜的谈吐,不像只读过几年启蒙的人啊!”

魏掌柜笑道:“那几十年每天和南来北往的客商聊天,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有些东西就能自己说说了。可惜你不是商人,现下这里也再没繁华的市场,不然我还可以跟你聊一晚上的货殖之道。”

“是吗?”我笑道,“你初见我时不也说,这里还有个‘市券买卖’的生意吗?不过你说的‘市券买卖’具体是什么?”

魏掌柜笑着摇摇头道:“那是元狩西年起刚在这里兴起的一桩买卖。原本在元光五年之后,这里的贸易就彻底没了。这间客栈如果不是东家的祖业,恐怕那时候就己经关了。有段时间,这间偌大的客栈只有我和东家公子两个人看着,几年后因为既往财富东家冉氏还被迁徙了茂陵。因为宾主关系几十年很信任我,这间店就全权委托我管理了,东家还说好每年的薪水让我从店的盈利里自己随便开。那时候这个店每年都会亏钱,东家倒也厚道,每年等我报完账都会从京城把亏损差人带来补上。有时候亏得少也会给我一点工钱,不过我平时主要就得靠家里的田地维生了。本来元狩西年起盐铁专卖、平准均输加上算缗令,我以为这个客栈会更惨,结果发现这边的人商业头脑还是好的。等朝廷赈济粮发去黄泛区十天左右后,他们就会去黄泛区动员灾民主动来此‘插标自典’,以防来年又因为春夏之际朝廷救济粮没到被饿死。这边原来的市场掮客会以‘驵侩’身份与灾民签约,签约后将灾民的牙牌收走,说明意向自典期间路费食宿由‘驵侩’负责,‘驵侩’在觅得客户后要拿五成‘侩利’并收回食宿成本,如果还有剩余会将剩余‘典金’交给自典者指定的亲属。”魏掌柜顿了顿道,“到这里‘插标自典’的期望都很低,基本上有‘驵侩’愿意管吃住就满意了,加上典价极低,基本上不会有剩余再给家里。不过他们家里也无所谓,在粮食绝收的黄泛区,少一口人抢救济粮这大半年其余家人就能多吃一口,家里知道他们不会饿死就好了。后来我知道,是因为‘算缗’和蓄奴人头税加倍征收的关系,一般地方的奴隶价格不能满足需要,于是这个人命最贱的地方就能以这个为营生了。那些‘驵侩’原本都有很多老客关系,这么一宣传,元狩五年和今年到了这个时节,这里的客商就开始多了。”

听魏掌柜说完,我就确定贡宪是来这里买人口的了。所以他在句阳县会一大早就急着多弄两辆大马车。

得到这个真相,我心里挺不舒服的。我觉得被贡宪那个“牛皮童子”加色胚雇来帮他从事这种贸易是不道义的。但是我随即想:这些灾民都是主动“插标自典”的,而且这个地方根本没法耕种,即使壮劳力也无法自立生存,做奴隶总好过被饿死、甚至为了不被饿死吃人。而且我的职责只是保护贡宪的人身安全,我明确和他确定过不会管他的货品安全,所以他买卖什么跟我无关。

就在这时,贡宪从门外走了进来。与他一起进来的是两个个子很高的小姑娘,个子较高的那个几乎与我一般高度,矮一点的那个也有七尺多身高,不比一般男性矮,都比贡宪那个矮子高半个头以上。那两个姑娘身材都很瘦削,感觉营养不是很好的样子,看年纪都只有十西、十五岁,涂抹着廉价的脂粉,眼神空洞。

贡宪是一手搂着一个姑娘进来的,他看见我略显意外,但他并不尴尬害臊,而是坐到我旁边一张桌子,让魏掌柜安排人给两个姑娘做点吃的,并明确表示了“得有点荤腥”和“多放些盐,菜钱可以多给”。

贡宪显然在外面喝了酒,他略显含混的给我介绍了那俩女孩:个子最高的叫小兰,比小兰略矮的叫小丽,都是他刚买的卖身奴,他还把两人的牙牌和“市券”(卖身契)给我看,以示他没有骗人。他告诉我小兰和小丽确保都是“雏儿”,还打算把姿色一般点的那个小兰借给我“”,我当场拒绝了他。

我看了两个姑娘的牙牌和“市券”,两个姑娘分别是黄泛区核心地带的巨野县和黎县人,小兰卖身价五千钱“死当”、小丽卖身价五千五百钱“死当”,比乐营年轻女奴的三万到五万钱“官价”便宜了很多很多。可以说以小兰和小丽的身材、年纪就是个“一折价”。

不多久有伙计为贡宪那桌上了鸡肉和猪肉,两个姑娘在得到贡宪允许后立即狼吞虎咽起来。贡宪则一边自诩对两个新买的小妾“非常慷慨且疼爱”,一边己经借着酒劲忍不住动手动脚。他丝毫没有不适感,动着手脚嘴巴却和魏掌柜聊说是他们东家“茂陵冉氏”介绍他来这里做的这个生意。

我向魏掌柜和贡宪打了招呼,转身回房休息,心下不禁轻叹蒙尘之地的百姓真的是毫无尊严。

眼下的场景让我切实感受了管仲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最起码的生存需求底线前,两个身材万里挑一的豆蔻年华处子为了温饱可以任凭肥宅“怪蜀黍”拿捏。但是我觉得好像又有个悖论:贡宪这个出自儒家名门、衣食无虞的人,为何就能做到如此无礼无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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