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算是有个根了,也想正经置办点产业。于是他承包下了附近的一片果园,骑小电驴大概十分钟左右就能到,里面种满了各个品种的橘子树,郁郁葱葱的。
夏绍把衍衍送来的时候,四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这地方环境不错,空气也好。你这动作够快的,说安家就安家了。”
逢煊脸上带着点难得的、实实在在的笑意,语气也有些得意:“那是。等到时候橘子熟了,我请你吃,管够,吃到撑。”
逢煊递了盒烟过去,这是前几天他买来分给帮忙的几个大叔的,夏绍接在手里,低头看了看烟盒,再抬头时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像是欣慰,又像是感慨。
他是四年前被乔星曜派到逢煊身边的。
那时候,逢煊的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最忧郁,却也最简单干净的一双,里面像是盛满了化不开的浓雾。
如今看他也能笑得这样洒脱,眉眼舒展开,带着点泥土气息的阳光味道,夏绍忽然明白,这人骨子里原来本该是个开朗豁达的性子。
衍衍这次来,依旧拖着他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乔星曜亲手搭配好的衣服,一套套都精致得像要去参加时装发布会。他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棕色小熊,一见到逢煊,就开心地扑过来,声音响亮地喊着爸爸。
一脱离城市里那些钢筋水泥的束缚,衍衍就像脱了缰的小野马,成了个满村子疯跑的小孩。
他拿着新买的足球,和村里年纪相仿的孩子玩闹。有一天为了争球,跟一个小胖墩起了争执,自己气得后退时没留神,一脚踩空,直接摔进了旁边的泥水坑里。
那小胖子被这变故吓得哇哇大哭。逢煊闻声赶去,把人从泥坑里捞起来,自己裤腿和袖子也沾了不少泥点。衍衍刚才没见着人时还挺坚强,一看到爸爸,委屈劲儿立刻上来了,抱着他的脖子就开始呜咽,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羊羔,不出声,就那么一抽一抽地掉眼泪。
逢煊看着他这副小泥猴的可怜样,一时没绷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晚上给衍衍洗澡的时候,逢煊看着角落里那堆换下来、被泥巴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名牌童装,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念叨:“你这一件小衣服的价格,估计快赶上我之前大半个月的工资了。你爹把你送我这来,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时装周走秀的呢。”
衍衍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全是无辜的水光,仰着小脸看他。
逢煊其实也没真去查过价格,纯粹是凭感觉猜的。毕竟乔星曜那个人的消费水平摆在那里,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只会更加不计成本地养。
衍衍声音小小的认错:“爸爸,衍衍以后再也不贪玩了,不去泥坑了。”
逢煊看着他那小可怜样,心里那点无奈也散了。他决定给儿子换个风格,转身就带着衍衍去了镇上的集市,挑了一件当地小孩常穿的、印着小碎花的粉色防水罩衣,直接给他套在了外面。
“真可爱。”逢煊左右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他觉得,自家儿子就是这十里八乡最俊、最亮眼的小孩。
等几天后夏绍来接人时,看着那个迈着自信小步伐,怀里抱着一瓶ad钙奶,正兴致勃勃追着一只芦花鸡满院子跑的衍衍,那一身接地气的乡村混搭风,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欲言又止。
结果下一次再把衍衍送来时,小家伙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被打理得一丝不苟、仿佛随时能去拍童装杂志的时尚小潮男模样。
衍衍自己完全没察觉到两个爸爸之间这种无声的、关于审美和养育方式的暗暗较劲。
来回几次之后,逢煊先有点急眼了。他拧着眉头,直接问夏绍:“他是不是又把我给衍衍买的那几件最新款罩衣给扔了?”
夏绍一脸为难,斟酌着用词:“乔总倒也没扔……他就是说,其实可以让小少爷多在室内活动活动,这样……衣服没那么容易脏。”
逢煊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回道:“行。那你让他下次别送来了。不然,送来我这里,就少管我怎么带。”
逢煊突然想起来,以前好像听谁私下吐槽过,说乔星曜穿衣服的品味一向不怎么样,有点土,像个暴发户,全靠那张脸和身材硬撑着。他当时听着,还怕伤了那人的自尊,从来没当面提过。
现在想想,那人凭什么反过来嫌弃他的品味。
果然,下一次衍衍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就主动换上了那件逢煊买的碎花小罩衣,穿得服服帖帖。
果园里的农活对逢煊来说不算重,每天也就忙活那么一阵,剩下的时间都很自在。
逢骏和逢榕放假时回来过一次。逢榕下厨做的饭,全家就数她手艺最好,能捣鼓出几个像样的菜。
逢骏喝多了酒,话就变得特别密。他说他们从小就是逢煊的拖累,还有那个“老畜生”,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他说当初其实也知道乔星曜说的那些不是全部真相,可他没能力把逢煊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都是因为他自己无能,姓乔的又太咄咄逼人。说罢,他又红着眼睛骂了乔星曜好几句。
“我那时候……真想拿刀砍了那个杂碎……”
逢煊沉默地听着。逢骏就算书读得再高,这动不动就想砍人的毛病,还是没完全改掉。
那些过去的回忆太多了,一幕接着一幕,沉甸甸地压过来。
最后逢骏低垂着头,竟然哭了出来。他一向是个内敛要强的人,很少这样外露情绪。逢煊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慰他,可很多话堵在胸口,翻腾了半天,却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