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目光有些虚浮地落在半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把这辈子能拿出来的、最大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他。”
“可能因为早产的缘故,他三岁以前身体总是不好,很容易生病。有一次换季着了凉,发烧咳嗽,小脸烧得通红。我看着他那难受的样子,恨不得能替他承受所有。没想到,他迷迷糊糊地伸出小手,摸着我的脸说,‘父亲,你好辛苦,我爱你’。逢煊,就在那一刻,我觉得之前所有的煎熬和疲惫,都值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确信:“我没想过要用孩子来绑住你或是威胁你。我就只是……想跟你,还有他,能有一个家。”
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声音轻得像呓语:“你失忆那段时间,是我过得最开心,也是最害怕的一段时间。”
害怕那个用谎言编织起来的美梦,轻轻一戳就彻底破碎,所以他变得异常敏感,甚至有些神经质。
不管多么凶猛的野兽,在感到害怕和无措的时候,最先表现出来的,也只会是下意识的嘶吼和攻击,用最笨拙的方式去掩饰内心的恐慌。
“他什么都不知道,很懂事,像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乔星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笃定,“他不会……不会变成跟我一样的怪物的。”
逢煊定定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他原来都听见了。而且,非常在意,甚至因此感到了深深的恐惧,那段他和柳玟在房间里的谈话。
他说乔星曜是个怪物,并且担忧他们的孩子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
乔星曜偏过头,用力揉了揉眼睛,大概是想把眼底那点不受控制涌上来的湿意揉散。可谁能想到,越揉那眼眶反而越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声音有些发哽,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知道,我过去没让你过过一天开心的日子……所以,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不会再来打扰你。”
说完这句,他几乎是仓促地、逃也似的转身打开门,快步冲了出去。那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只留下门轴转动时轻微的吱呀声,和一瞬间灌入又迅速消失的楼道里的凉气。
逢煊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腿都有些发麻。然后,他才像是被骤然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沉重地瘫坐在了身后的旧沙发上。
*
姜庭还是从a市赶来,把人紧急押到了医院,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病床上那个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影,那背影透着一股浓重的、化不开的颓丧。
“哎,乔二,煎鱼呢?该翻个面了。”他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道。
乔星曜毫无反应,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姜庭走近两步,靠在床边:“我说你可真行。我都在国外绕一圈回来了,你家衍衍都上幼儿园了,你怎么还这副德行?要不是我今天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在那破车里窝一宿?你这手,是真不打算要了?”
乔星曜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带着点幽怨:“如果你是来说这些风凉话的,现在就可以闭嘴了。”
姜庭叹了口气,语气正经了些:“我说真的。我看你是真想把人追回来。那你倒是行动起来啊?死缠烂打,跪地求饶,什么招儿不能用?非得天天板着这张怨夫脸,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倒胃口。”
乔星曜整个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后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整张脸都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声音被布料过滤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哽咽:“没用的……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幸运吗?”
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开口:“我一直都是不幸的。没有人会喜欢我,也不会有人爱我。我早就知道了……我彻底失去他了。从当初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段亦尘把我拦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永远失去逢煊了。”
姜庭看着那团蜷缩起来、微微颤抖的背影,所有到了嘴边的调侃和建议都咽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一阵无声的沉默:“…………”
第二天是夏绍准时来接衍衍。
小家伙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棕色小熊,逢煊已经蹲在门口跟他轻声细语地说了好一阵,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
衍衍虽然眼睛里还藏着不舍,但还是乖乖地伸出小手,牵住了夏绍的手指。刚被牵着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过头,仰起小脸,不放心地向逢煊确认:“爸爸,那你要等我上完幼儿园哦。”
逢煊看着他,点了点头。
等那辆黑色的轿车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逢煊站在原地,心里头忽然空了一下,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孩子叫回来,让他别走。
他看着衍衍,有时候总会恍惚想起很久以前,逢骏和逢榕还很小的时候,也是这般依赖他。
他去4s店上班时,能感觉到谈真在刻意躲着他。原本在休息室喝水的人,一看见他进来,就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睛,找个借口匆匆出去了。
那天,逢煊还是找了个机会,轻轻扶住谈真的肩膀,咳嗽了两声,说了些算是哄劝的话,让他别再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谈真那副欲言又止、带着点受伤的神情,只觉得老天爷真是太会捉弄人。他根本就不是谈情说爱的那块料,什么爱不爱的,偏偏一个两个都要往他跟前凑。
很早之前他的想法简单得很,无非就是努力多攒点钱,让家里人都能过上好点的日子,心里有个实实在在的奔头。
他晚上下班,顺路去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了点日用品。往回走时,一眼就看见一辆线条流畅的宾利,格格不入地停在他那栋旧楼下。自从那天乔星曜红着眼眶夺门而出,逢煊心里就一直像堵着点什么,不太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