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烽燧残响】
陇西的秋意比战马的铁蹄来得更急,秦长城残垣上的夯土被朔风刮得簌簌作响。王翦勒住乌骓时,狄道县西的长城坡正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腥甜,混杂在烽燧燃起的狼烟里,呛得人喉头发紧。
“将军,前面就是西羌的石棺坪!”斥候校尉李敢翻身下马,甲胄上还沾着沿途的草屑,他手指向远处被密林环抱的山坳,“探马回报,羌人在这里盘踞了三个月,筑起了七座烽燧,日夜有人轮岗。更奇怪的是,山坳里传来石匠凿石的声音,己经持续了半月有余。”
王翦眯起眼看向山坳。那里背倚秦长城遗址,两道溪流在谷汇成天然屏障,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地势。他想起昨日在狄道县府看到的卷宗,记载着西羌参良种近半年频繁袭扰陇西郡,劫掠了三个驿站的粮草,却始终不深入腹地,倒像是在刻意吸引秦军注意力。
“这地形不对劲。”王翦让亲兵铺开羊皮地图,指尖划过长城坡的等高线,“此处离秦长城主墙不足十里,按律应属禁军防区,羌人怎敢在此筑垒?传我将令,弓弩营占据东侧山脊,重甲步兵沿溪流布防,骑兵随我正面推进,保持五十步间距,提防陷阱。”
秦军列阵推进时,山坳里突然传来一阵苍凉的羌笛。笛声忽高忽低,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听得人头皮发麻。李敢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将军,这笛声有古怪,上次在枹罕盐场遇袭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调子。”
王翦未及回应,前锋骑兵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只见最前面的三匹战马同时栽倒,马蹄陷入了伪装成草地的陷坑,坑底露出锋利的竹签,马血瞬间染红了黄土。紧接着,两侧山坡滚下无数巨石,砸得秦军阵型一阵混乱。
“稳住阵脚!”王翦高喝一声,断水剑出鞘首指山坳,“强弩压制!长戟手填坑!”
秦军迅速调整阵型,强弩手齐射覆盖两侧山坡,箭雨逼得羌人暂时退入密林。长戟手则用盾牌护住头顶,快速填埋陷坑。王翦趁机观察山坳入口,那里立着两根刻满兽纹的石柱,柱顶各蹲坐着一尊石兽,细看竟是楚地常见的镇墓兽造型。
“楚人?”王翦心头一震。西羌部落向来只用狼、鹰等图腾,怎会雕刻楚式镇墓兽?他催马上前,发现石柱根部有新鲜的凿痕,显然是近期才立起来的。
就在这时,山坳里的羌笛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闷的鼓声,咚、咚、咚,节奏缓慢却极具穿透力,像是从地底传来。随着鼓声,七座烽燧同时升起黑烟,在秋日晴空下格外刺眼。
“将军快看!烽燧旁有石棺!”李敢指向山坳深处。透过稀疏的林木,隐约能看到数十具石棺整齐排列在坡地上,棺盖尚未完全盖合,阳光反射在石板上,泛着诡异的红光。
王翦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征战多年,见过燕赵的石椁墓、齐鲁的悬棺葬,却从未见过将石棺露天摆放的习俗。更诡异的是,那些石棺周围没有丝毫杂草,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像是安葬死者的场所,反倒像某种仪式的祭坛。
“推进速度放缓。”王翦沉声下令,“派十名斥候侦查两翼,其余人保持戒备。李敢,你带一队人从侧翼迂回,查明石棺来历。”
李敢领命离去时,王翦注意到山坳里的炊烟格外稀薄,与其盘踞的人数极不相称。他俯身捡起一块从山坡滚下的碎石,发现石质竟是洮河沿岸特有的青灰石,这种石头质地坚硬,是制作石棺的上等材料,但开采不易,羌人为何要费力将其运到这里?
突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若有若无的草药味。王翦鼻翼微动,那气味里混着当归、独活的苦涩,还有一丝极淡的……龙脑香?这可是楚国王室专用的香料,怎么会出现在西羌据点?
“将军!李校尉那边遇袭了!”西侧传来厮杀声。王翦策马赶去,只见李敢正与十几个头戴青铜面具的羌人缠斗。那些羌人刀法诡异,招式中竟夹杂着楚地剑法的影子,尤其是反手劈砍的动作,与项燕楚军的战技如出一辙。
“留下活口!”王翦挥剑加入战局。断水剑寒光闪过,一名羌人的面具被劈成两半,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眉眼间竟有几分楚人的俊秀。那羌人见状怒吼一声,竟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匕刺向自己咽喉。
“擒住他!”王翦眼疾手快,长剑格开短匕,亲兵顺势将其按倒在地。李敢也制服了另一名羌人,发现他们腰间都系着同样的兽纹腰牌,牌背面刻着一个模糊的“项”字。
“将军,这绝非普通羌人。”李敢举起腰牌,“他们的甲胄内衬有鲛鱼皮,这是楚军精锐才有的装备。”
王翦看向被按倒的羌人,发现他们虽然说着羌语,却在眼神交汇时用眼角余光传递信号。他突然想起盐场投毒案中发现的楚式鸟虫书,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传令全军,加速攻破据点,重点搜查石棺区域!”
秦军如潮水般涌入山坳时,羌人突然停止了抵抗。他们退到石棺群周围,围成一个圆圈,口中念念有词。王翦勒马观察,发现每具石棺的头部都刻着一个楚篆数字,从一到三十六,排列成某种阵法。而在石棺群中央,立着一块无字石碑,碑前的火堆里残留着未烧尽的竹简灰烬。
“他们在拖延时间。”王翦冷哼一声,“弓箭营准备,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最西侧的一具石棺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棺盖缓缓抬起一道缝隙,从里面透出微弱的红光,像是有活物在其中苏醒。
【二:朱砂疑棺】
石棺开启的声响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刺耳。王翦示意亲兵举盾上前,自己则握紧断水剑,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宽的缝隙。红光从缝隙中渗出,映亮了棺盖内侧涂抹的朱砂,那些朱砂勾勒出繁复的云纹,竟是楚地丧葬中用来镇煞的“引魂图”。
“将军小心!”李敢突然大喊。只见那具石棺的盖板猛地向外翻开,一道黑影从棺内弹射而出,手中长刀首劈王翦面门。刀风凌厉,带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显然是常年浸泡在药水中的兵器。
王翦早有防备,侧身避过刀锋,断水剑顺势反撩。两刃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鸣,震得黑影手臂发麻,长刀险些脱手。借着这一交击的空隙,王翦看清对方穿着破烂的楚军铠甲,头盔上还插着两根雉羽,正是项燕亲军的标志。
“楚余孽!”王翦怒喝一声,剑招突变,使出当年破楚时的绝杀“裂江式”。剑光如涛,瞬间封锁了对方所有退路。黑影被迫连连后退,脚下却不慎绊倒了另一具石棺的棺沿,踉跄着向后倒去。
亲兵们一拥而上,将黑影按在地上。那人挣扎着抬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左额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正是项燕麾下名将钟离昧的副将——陈武!王翦在灭楚之战中见过他,当时传闻他己战死在蕲南战场。
“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李敢失声惊呼。陈武曾在战场上斩杀过秦军三名都尉,是秦军上下恨之入骨的楚将。
陈武冷笑一声,嘴角溢出黑血:“王翦老贼,没想到吧?项氏大旗未倒,楚人之魂不灭!”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细小的血块,显然体内藏有毒药。
“撬开所有石棺!”王翦当机立断。亲兵们用长戟撬动棺盖,随着一声声沉重的石板摩擦声,更多的“死者”从石棺中坐起。他们个个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异常,显然是服用了某种假死药物。这些人大多穿着楚军旧甲,腰间都系着刻有“项”字的腰牌。
“共有三十六具石棺,开启的十二具里都有活人。”李敢清点后报告,“其余石棺盖缝都用朱砂封死,像是还没到开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