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一路风餐露宿,待辰时刚过,终于踏入蓟州城。
这蓟州地处燕赵,虽不比汴京繁华,却也因通衢之便,汇聚南北商贾。
城中石板路年久失修,坑洼里积着昨夜雨痕,贩夫走卒穿梭其间,叫卖声、讨价声混着骡马响鼻,把市井烟火烘得热热闹闹。
忽闻一阵锣鼓唢呐炸响,王进循声望去,街角处红绸裹柱、彩绣遮棚,一支迎亲队伍正招摇而过。
那八人抬的花轿披金缀银,被吹鼓手们簇拥着,唢呐吹的是《满庭芳》,调子却因急切赶路,变作乱糟糟一团。
王进本就江湖心性,见这阵仗热闹,心头一动——
自个儿穿到这水浒世界,一路颠沛,竟还没正经见过一场红白喜事。
他望着那花轿,又想起日后还要为武松与潘金莲主婚,总得懂些俗礼规矩,当下便打定主意凑个热闹。
拉住身旁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问了主家,才知是本地王押司娶亲,新娘是屠户潘公的女儿。
王进转身往绸缎铺走了趟,选了几匹上好的杭绸,权当贺礼,跟着人流往婚宴棚去了。
婚宴棚搭在临街空场,青竹为架、彩缎为幔,案上摆满海味干鲜、时新果蔬,便是寻常农户一年也吃不上的好东西。
棚内宾客满座,猜拳行令声此起彼伏,正当中的主位上,坐着个面色蜡黄的瘦高汉子,咳嗽声不时响起,想来便是新郎王押司。
王押司穿着大红喜袍,却掩不住病气,端着酒盏的手微微发颤,敬酒时腰弯得像株被霜打了的芦苇。
王进寻了个角落坐下,目光扫过棚内,忽见斜对面桌前,一个青面汉子攥着拳头,腮帮鼓得老高,满脸愤懑之色,与周遭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那青面汉子身前的酒碗己空了三个,却仍不住地往嘴里灌酒,喉结滚动间,眼神死死盯着刚被扶下花轿的新娘。
那新娘顶着大红盖头,身形窈窕,移步时裙摆扫过地面,露出的绣鞋缀着珍珠,步态袅袅娜娜,盖头下的轮廓隐约可见,添了几分神秘的韵致。
王进见这人神色古怪,便端着酒碗凑过去,在那青面汉子对面坐下,笑道:
“这位兄弟,今日是好日子,怎的独自闷饮?”
那汉子斜瞅王进一眼,眉头拧得更紧,没搭话,只抓起酒坛往碗里倒,酒液溅出不少。
王进也不恼,自斟自饮,陪着喝了三大碗。
碗底刚要朝天,那汉子忽然“砰”地放下酒坛,瓮声瓮气开口:
“你这人,倒是识趣。”
“相逢即是缘,喝碗喜酒罢了。”王进笑了笑,“看兄弟似有心事?”
汉子灌了口酒,抹了把嘴:
“俺姓杨名雄,在蓟州两院当差。不瞒你说,今日这新娘潘巧云,与俺是打小在街巷里滚大的情分,原是说好要成亲的……”
杨雄说着,牙根咬得“咯咯”响,“那潘公老匹夫,见王押司家有千顷良田、十数间铺子,硬生生把巧云许了人家!你瞧瞧那王押司,一副病痨鬼模样,能活几日?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话音未落,杨雄“唰”地抽出腰刀,刀鞘“当啷”砸在柏木桌上,震得酒盏乱晃。
“俺这就闯进去,砍了那腌臜货,带巧云走!”
王进眼疾手快,忙按住他手腕,沉声道:
“兄弟且慢!你这般莽冲进去,便是‘抢亲’的罪名!蓟州衙役正愁没功劳,拿你去见官,反倒害得潘姑娘名声尽毁。若真为她好,该寻个周全法子。”
杨雄喘着粗气,鹰隼般的眸子仍盯在王进脸上,眸中不甘翻涌。王进又缓声道:
“江湖行事,讲究谋定而后动。莫因一时血性,坏了全盘打算。”
杨雄盯着自己颤抖的刀鞘,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将腰刀插回鞘中。
此时,婚宴里传来宾客哄笑,原来是王押司被人起哄着要揭盖头,那新娘却微微后退,盖头下的身影透着几分僵硬。
杨雄猛地别过脸,喉结狠狠滚动两下,抄起酒坛猛灌。
粗瓷坛口撞得嘴角生疼,酒水顺着下巴往衣襟淌,杨雄却似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