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胜只觉脖颈处一阵钻心疼痛,猛地睁开眼来。
昏黄油灯下,一个熟悉身影正含笑望着他,不是那东京禁军教头、梁山泊大头领天尊王进,又是何人?
“这是何处?”关胜嗓音沙哑,挣扎着要坐起,却被脖颈的剧痛钉回榻上,
“王教头?你……你也殁了?”
王进朗声大笑,震得屋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关将军说笑了!你这颗项上人头,还在脖子上拴着呢!”
关胜下意识摸向脖颈,粗麻纱布缠了厚厚几层,触之便是一阵酸麻。
他猛地想起徐宁那枪,顿时怒从心头起:
“徐宁那厮!若非他拦我,某家早己阵前殉国,何至于……”
“殉国?”王进收敛笑容,眉头微挑,
“关将军可知,此刻汴梁城里,你的画像早己贴满大街小巷?朝廷诏告天下,说你关胜阵前倒戈,勾结梁山反贼,己是大宋头号钦犯了。”
“你说什么?!”关胜如遭雷击,只觉耳边轰然作响,满脑子“大宋头号反贼”几个字来回冲撞。
他猛地攒起浑身力气,霍然掀被便要起身,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烧穿喉咙——
他关胜乃武圣关羽之后,世代忠良,何时受过这等污蔑?
便是拼着脖颈再裂,也要与王进辩出个是非!
可身子刚离榻半尺,后肩便被一只手稳稳按住。
那手看似轻飘飘搭上来,力道却如铁铸一般,五指张开,恰好扣在他肩胛要穴,任关胜如何挣动,竟是纹丝难移。
关胜怒目转头,才看清按住自己的是个郎中。
此人约莫三十五六年纪,身着一件半旧青布长衫,袖口磨得发毛,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头戴方巾,巾角微微歪斜,露出额前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
他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短须,根根分明,倒比寻常郎中多了几分爽利气。
最奇的是那双眼睛,瞳仁黑亮如墨,此刻正平静地望着自己,不见半分慌乱,倒像是在看一味躁动的药材。
“将军稍安。”郎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沉稳,尾音里裹着几分建康府的软绵调子,
“你脖颈伤口刚用‘金疮药’封住,里头还掺了‘续筋草’汁,最忌猛力挣动。”
说话间,他按住关胜的手微微一沉,指尖似有若无地在关胜肩井穴上旋了半圈。
关胜只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涌来,方才还紧绷如弦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重新落回榻上。
他这才惊觉,这郎中看似文弱,手上功夫竟半点不含糊——
那力道既不是蛮力,也不是江湖把式,倒像是常年捻针施药练出的巧劲,轻重缓急,拿捏得恰到好处。
郎中见关胜不再挣扎,便缓缓收回手,指尖在袖口上轻轻蹭了蹭,仿佛沾了什么秽物。
他背后那只药箱“咚”地磕在榻边,箱盖缝隙里露出几束干枯的草药,隐隐飘出一股清苦的气息。
“某安道全,”他自报姓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
“昨日从你颈后取出半寸长的铁屑,若再动,怕是要让那刚止住的血再涌出来。到时候,莫说争辩,能不能再开口说话,都难说了。”
关胜被他这番话堵得心头火气渐消,再看安道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忽然想起方才这双手按住自己时,指尖虽稳,掌心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倒像是常年与草药打交道,连手都染了几分草木的温厚。
王进忙道:
“关将军,这位便是建康府神医安道全。你被救回山寨时,己是气若游丝,全凭张顺兄弟不避生死,远赴健康府,请来安神医施针下药,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关胜正待再问,里屋帘布一挑,几人哭哭啼啼涌了出来。
当先老妪满头白发,拄着拐杖首打颤,正是关胜年近七旬的老母。
“逆子!你这不忠不孝的逆子啊!”老夫人抡起拐杖要打,却被身后妇人拉住。
那妇人荆钗布裙,容貌却胜似天仙,正是关胜发妻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