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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潜鳞归渊（第1页）

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北京城灯火通明，百姓们试图用节日的喜庆驱散岁月的阴霾。然而，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却凝滞着一种比窗外寒风更凛冽的寂静。

朱由检站在巨大的辽东地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锦州附近。距离李若琏那支“暗队”出发，己过去数月。骆养性派出的“明队”早在年前就己传回消息——他们果然在试图渗透敌营时遭遇重兵，损失惨重，侥幸逃回的人带回了“洪督师被严密看管，无从下手”的结论。

这个结果在朱由检意料之中，骆养性此人，能力与忠诚都需打上问号。他全部的期望，都寄托在了李若琏那条真正的暗线上。

“皇爷，”王承恩捧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开口，“夜深了，龙体要紧。李指挥使吉人天相，洪督师忠义感天，必有神佑……”

朱由检摆了摆手，没有言语。神佑？他更相信李若琏的忠勇和那三十名死士的决绝。但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皇太极对洪承畴的重视超乎寻常，劝降的力度定然层层加码，洪承畴的身体和精神，还能支撑多久？

就在这压抑的等待几乎要达到顶点时，暖阁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迅疾的脚步声。这声音，带着一种穿越千里烽烟、踏破重重险阻的疲惫与凌厉。

“皇爷！”方正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般出现在门口，他脸上惯常的冷漠被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打破，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李若琏……回来了！”

朱由检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跃出胸腔：“人在何处？洪卿呢？！”

方正化侧身让开通道，嘶哑道：“他们……带回来了。请皇爷……亲览。”

朱由检不再多问，大步流星冲出暖阁，来到殿前广场。寒冷的月光与宫灯的光芒交织下，他看到了令他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

李若琏站在最前方，他整个人瘦脱了形，原本精悍的脸庞上布满冻疮与新添的刀疤，左臂用浸透血污的布条紧紧捆缚吊在胸前，露出的手指乌紫发黑。他身后的十几名“锦衣卫”，个个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但眼神却如雪原上的孤狼，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与完成使命的决然。

而在他们中间，由两名伤势稍轻的卫士搀扶着的，是一个披着脏污不堪的蒙古皮袍、须发纠结、几乎无法独立站立的身影。

那人听到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苍白如纸、颧骨高耸的脸，那双曾经执掌大明关宁防线的眼睛，此刻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血丝与难以言喻的疲惫。但在与朱由检目光接触的刹那，那疲惫的深处，骤然迸发出一道混杂着震惊、愧疚、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希冀的光芒。

李若琏推开同伴的搀扶，用尽全身力气，踉跄前冲几步，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陛下！臣……李若琏……幸不辱命！将洪督师……带回来了！”

他身后的所有幸存者，连同那被搀扶的身影，也一同跪了下去。

朱由检几步抢上前，亲手扶住那几乎要瘫倒在地的身影，触手之处，是刺骨的冰凉和嶙峋的瘦骨。

“亨九……洪卿……”朱由检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受苦了！”

洪承畴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位与他记忆中似乎截然不同的年轻皇帝，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浑浊的泪水顺着肮脏的脸颊滚滚而下。他试图说话，却因身体极度虚弱和情绪剧烈波动，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最终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御医！快传御医！”朱由检厉声喝道，亲自和侍卫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洪承畴抬起，送往最近的暖阁。

在等待御医诊治的间隙，朱由检的目光转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李若琏。

“李卿，起来说话。详细奏来！”

李若琏在同伴的搀扶下勉强站起，开始用沙哑的声音，讲述那一段九死一生的历程：

“臣等奉命，扮作科尔沁部的商队，绕道蒙古，历时月余才潜入锦州外围……皇太极对洪督师看守极严，外层是汉军旗，内层是满洲巴牙喇，还有范文程等降臣日夜不停地劝降……洪督师起初确以绝食相抗，身体己极度虚弱……”

“我们无法强攻，只能潜伏等待，并设法买通了一个负责送饭的汉军旗低阶佐领……得知洪督师虽意志未垮，但身体己近极限，皇太极甚至准备强行灌食……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决定在腊月二十三，趁建虏过小年戒备稍松时动手……”

李若琏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决绝：“我们用了陛下密赐的‘掌心雷’（小型手雷），制造混乱，用淬毒弩箭解决了看守的巴牙喇……过程极其惨烈，二十名弟兄为了断后，永远留在了那里……接到洪督师后，我们不敢停留，按照预设路线，钻山沟、绕小路，躲避建虏大队骑兵的追捕……一路上，又有几名弟兄因伤重……洪督师也数次濒危，全靠参片和意志力吊着一口气……”

他的叙述平实却惊心动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忠诚与鲜血。朱由检静静地听着，他能想象到那冰天雪地中，这群忠勇之士是如何以生命为赌注，硬生生从龙潭虎穴中，为他抢回了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好！好！好！”朱由检连说三个好字，他走到李若琏面前，重重拍了拍他未受伤的右肩，“李爱卿，尔等皆是我大明之栋梁！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生还将士，官升三级，赏银千两，赐宅邸！所有殉国将士，追赠官爵，从优抚恤，朕要亲自下旨，将他们的事迹昭告天下，入祀忠烈祠！”

“臣，代兄弟们，谢陛下天恩！”李若琏再次跪倒，这一次，所有幸存者都跟着重重叩首。

“至于洪卿，”朱由检看向暖阁方向，语气斩钉截铁，“传朕旨意，洪承畴力战被俘，矢志不屈，今虎口脱险，忠勇可嘉！加封太子太保，赐蟒袍玉带，令其安心静养，一应所需，皆由大内供给，待其康复，朕另有重用！”

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今日之事，列为绝密！洪承畴己殉国之消息，照旧传扬。真实情况，若有半分泄露，立斩不赦！”

“奴婢（臣）遵旨！”所有人凛然应命。

朱由检最后望了一眼暖阁，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洪承畴，这位明末少有的能统筹大局的帅才，终于被他从历史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这不仅是一次军事上的胜利，更是一次对朝堂、对天下人心的强烈宣告：他朱由检，有能力，也有决心，扭转这既定的败局！

潜龙己从深渊归位，接下来，便是风云际会，涤荡寰宇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