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关店的时候,陆砚说要去趟超市,让她先回屋。阮沉舟收拾好东西,刚要上楼,就看见林晓站在胡同口,手里捧着个盒子,看见她就往旁边躲了躲,跟做贼似的。
她没在意,刚上了两级台阶,就听见林晓的声音:“陆砚哥,你看我给你织的围巾。”
她停下脚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疼。
“我不冷。”是陆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就戴上嘛,”林晓的声音带着撒娇,“我织了好久呢,你看这花样,好看不?”
“不用了,你留着自己戴吧。”
“陆砚哥!”林晓的声音拔高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我都给你道歉了!”
“我没生气。”陆砚的声音沉了点,“只是围巾我不需要。”
一阵沉默,然后是林晓带着哭腔的声音:“是不是因为阮沉舟?她不就是个修汽车的吗?凭什么跟你……”
“林晓!”陆砚打断她,“别这么说她。”
后面的话阮沉舟没再听,转身轻轻上了楼。屋里的暖气片还在发烫,她却觉得有点冷,从柜子里翻出那件旧棉袄披上。棉袄是以前在汽修厂穿的,袖口磨破了,还沾着点机油渍,闻着有种熟悉的味道。
她坐在床边,看着墙上的老照片,都是各种钟表。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想起汽修厂的日子了,也没再梦到被老板骂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开门声。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陆砚正拎着超市的袋子往里走,手里还拿着支糖葫芦,红彤彤的,在灯光下特别显眼。
他好像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阮沉舟赶紧缩回手,心脏砰砰首跳,跟揣了只兔子似的。
没过一会儿,有人敲门。她打开门,陆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支糖葫芦:“刚在超市门口买的,给你。”
糖葫芦上的糖衣亮晶晶的,沾着点雪花。阮沉舟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烫得赶紧缩了回去。“谢谢。”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看店。”陆砚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阮沉舟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她咬了一口,糖衣脆得硌牙,山楂酸得她眯起了眼,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糖衣上,融出一个个小坑。
窗外的风还在刮,呜呜地响,像谁在哭。阮沉舟靠在门上,手里攥着那支糖葫芦,酸和甜混在一起,像心里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她想起林晓的话,想起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想起那些沾满机油的日子。或许林晓说得对,她和陆砚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修汽车和修表,一个粗糙,一个精细,怎么可能凑到一起。
可手里的糖葫芦还在冒着热气,甜丝丝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她忽然不想管那么多了,就想再待几天,哪怕只是几天。
夜渐渐深了,暖气片还在发烫,墙上的老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阮沉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手里攥着那支快化了的糖葫芦,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东西,不用非要弄明白,就像这结了霜的窗玻璃,看着模糊,其实心里清楚得很。
那支糖葫芦最后被阮沉舟放在了窗台上。糖衣慢慢化了,黏在玻璃上,像道没擦干净的泪痕。她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动静,陆砚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大概是在洗早上熬红薯的锅,水流哗哗响,夹杂着他偶尔咳嗽两声——估计是白天修暖气时受了凉。
后半夜她被渴醒了,摸黑去厨房倒水,经过陆砚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脚步顿了顿,就见门缝里透出的光忽然晃了晃,接着是他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阮沉舟攥着水杯的手紧了紧。灶台上还剩半瓶止咳糖浆,是他前几天发烧时喝的。她犹豫了几秒,轻轻拧开瓶盖倒了点在盖子里,又找了块冰糖放在旁边,蹑手蹑脚地放在他门口,敲了两下就赶紧溜回屋。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却支棱着听外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开门声,接着是拿起杯子的轻响,然后一切又归于安静。她松了口气,却更清醒了,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发呆,那裂纹像条歪歪扭扭的河,不知流往哪里。
第二天一早,阮沉舟起来时,陆砚己经在铺子里了。他眼下的青黑又重了些,却像没事人似的给座钟上弦,手指划过黄铜钟摆,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灶台上的止咳糖浆瓶空了大半,旁边的冰糖不见了踪影。
“今天可能有雪。”陆砚忽然开口,眼睛望着窗外,“天气预报说的。”
阮沉舟“嗯”了一声,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昨天那点疏离感好像被烧掉了,只剩下点说不清的温和。
上午来了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背着书包,把一块电子表放在柜台上,声音细若蚊蚋:“叔叔,能修修吗?我妈说再坏就不给我买新的了。”
表盖裂了道缝,屏幕黑黢黢的。陆砚拆开看了看,笑着对她说:“小问题,电池松了。”他把电池取出来擦了擦,重新装回去,屏幕“唰”地亮了,显示着早上九点十五分。
小姑娘眼睛亮了,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倒出一把硬币,一块的、五毛的,还有几枚一毛的,数了半天递过来:“够吗?”
“够了。”陆砚只拿了一块钱,把剩下的塞回她手里,“下次小心点,别摔了。”
小姑娘攥着硬币,连声道谢,背着书包跑出去时,棉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湿漉漉的印子——外面果然飘起了雪,细小的雪粒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
“这孩子,跟我小时候似的。”陆爷爷看着窗外,“那时候我给人修表,他总蹲在旁边看,手里攥着个捡来的坏闹钟,拆了装装了拆,零件丢得满地都是。”
陆砚低头笑了笑,没接话,手里的镊子正夹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往机芯里送。阳光透过雪幕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阮沉舟忽然觉得,他认真的样子,比窗外的雪景好看多了。
中午雪下大了,铺子里没什么客人。陆砚找出副扑克牌,说要教阮沉舟算二十西点。她手笨,算半天也算不出来,牌被捏得皱巴巴的。陆砚没催,耐心地等着,等她急得抓头发时,才伸手点了点牌面:“你看,三乘五是十五,加六加三……”
他的手指碰到她手背,温温的,像暖气片的温度。阮沉舟的脸“腾”地红了,心跳得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刚才算到哪儿全忘了,只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发呆。
“又傻了?”陆砚敲了敲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