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清晨,胡同里结了层薄冰。阮沉舟踩着冰碴去倒垃圾,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手里的铁簸箕“哐当”撞在墙上,惊飞了槐树上几只麻雀。
她扶着墙站稳,低头看了看沾在裤脚的冰屑,忽然想起昨天夜里陆砚掖被角的动作。指尖残留的温度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回到铺子时,陆砚己经坐在工作台前了,正用鹿皮擦拭一个银质怀表。阳光斜斜地落在他手背上,能看清细密的绒毛。
“醒了?”他抬头看她,眼底的红血丝比昨天淡了些,“灶上温着粥,你盛一碗吧。”
阮沉舟“嗯”了一声,转身去厨房。粥是小米粥,熬得稠稠的,上面浮着层米油。她盛粥的时候,看见灶台边放着个空碗,碗底还沾着点粥渍——他大概是等不及,自己先吃了。
铺子里很快来了客人。是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把一个棕色皮盒放在柜台上,推过来时盒角磕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修表。”男人的声音很冲,带着股没睡醒的戾气。
陆砚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块镀金怀表,表盖边缘的花纹磨得发亮,显然有些年头了。他把怀表放在放大镜下看了看,眉头微微蹙起:“机芯卡壳了,游丝也断了,得换零件。”
“多久能好?”男人掏出烟盒,被陆砚用眼神制止了,悻悻地又塞了回去。
“三天。”
“不行,”男人猛地拍了下柜台,玻璃震得嗡嗡响,“我明天就要用!这是我爸的遗物,后天是他忌日,我要带着去上坟。”
阮沉舟正在给座钟上弦,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她想起爷爷的老座钟,爷爷走的那天,座钟突然停了,指针卡在凌晨三点十分,正是他咽气的时辰。后来她怎么上弦都没用,那钟就像跟着爷爷一起走了。
陆砚沉默了片刻:“我尽量。”
男人走后,陆砚把怀表拆开,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机芯。游丝断成了两截,像条死蛇缠在齿轮上。他用镊子把游丝夹出来,放在白纸上,抬头对阮沉舟说:“你去仓库把那个蓝色铁盒拿来,里面有备用游丝。”
仓库在铺子后面,是个半地下的小房间,常年不见光,空气里弥漫着霉味。阮沉舟找到那个蓝色铁盒时,发现盒盖锈住了,她费了好大劲才撬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根游丝,用透明袋装着,上面贴着标签,写着尺寸型号。
她拿着铁盒回去时,看见陆爷爷正坐在摇椅上,对着窗外叹气。“这表啊,跟人一样,”老人忽然开口,声音慢悠悠的,“看着硬朗,其实不经摔。有时候停了,不是坏了,是累了,想歇歇。”
阮沉舟没接话,把铁盒递给陆砚。他挑了根合适的游丝,用镊子夹着,小心翼翼地往机芯上装。游丝细得像头发丝,稍微一碰就弯了,他试了三次都没成功,额角渗出层薄汗。
“我来吧?”阮沉舟忍不住说。她修汽车时,拆过比这更精细的喷油嘴,手稳得很。
陆砚抬眼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镊子递了过去。“小心点,游丝脆得很。”
阮沉舟戴上手套,指尖捏着镊子,屏住呼吸。游丝在她手里像条活过来的小蛇,轻轻一抖就往旁边歪。她想起陆砚教她的诀窍——手腕要定住,只用指尖发力。试到第五次,游丝终于稳稳地卡进了轴里。
“成了!”她心里一喜,抬头想跟陆砚说,却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离得很近,呼吸落在她额头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太专注,不知不觉凑到了他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下巴。
阮沉舟猛地往后退,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我去倒水。”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陆砚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低头继续组装怀表。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中午吃饭时,林晓又来了。手里提着个保温桶,一进门就喊:“陆砚哥,我妈让我给你送点饺子,昨天你没吃完。”她说话时眼睛瞟着阮沉舟,像在宣示什么。
陆砚接过保温桶,放在柜台上:“替我谢谢阿姨。”
“谢什么呀,”林晓往他身边凑了凑,“对了,下午我同学约我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新上的那个爱情片,听说口碑特别好。”
陆砚正用酒精棉擦怀表机芯,闻言头也没抬:“不了,我得修表,客人明天就要。”
“什么表这么急?”林晓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上,看见那个棕色皮盒,撇了撇嘴,“这种旧怀表有什么好修的,扔了算了。”
阮沉舟正在擦玻璃柜,听到这话手里的抹布顿了顿。她想起男人说的“父亲遗物”,心里有点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