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贝加尔湖底那种能冻结灵魂的酷寒,而是一种更细腻、更刁钻的冷。它像无数根极细的冰针,顺着毛孔往里钻,贴着骨缝游走,带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某种陈旧血液的铁锈味,在骨髓深处扎下根来。
李承晦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艰难上浮,每一次向上挣扎,都像是溺水者试图冲破厚厚的冰层。胸腔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右半身更是如同被塞进了碎冰机,玻璃化的部位传来令人牙酸的细微碎裂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才掀开那如同焊死在眼眶上的眼皮。模糊的视野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缓缓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金属输液架上挂着三袋不同颜色的营养液,管子蜿蜒着刺入手背。环绕病床的生命监测仪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像一条条挣扎的蛇。最醒目的是那扇厚厚的防弹玻璃窗,窗外是铅灰色的西伯利亚天空,鹅毛大雪被狂风卷着,在玻璃上撞得粉碎,留下一道道歪斜的水痕。
这里是九丘设在伊尔库茨克郊外的秘密冻土医疗中心——建在永冻层上的钢铁堡垒,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尝试着挪动一下手指,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立刻从右肋和右臂传来,疼得他眼前发黑。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自己的右臂。
整条手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状态:皮肤和肌肉组织失去了血肉的质感,变成了淡黄色的、布满细密裂痕的琉璃。阳光透过病房窗户斜射进来,在手臂上折射出冰冷而脆弱的光泽,能隐约看到皮下凝固成晶体的血管和神经束。
这就是冰泪金枷“冻伤使契”留下的永久代价——内脏与肢体的局部玻璃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右臂内部的变化:那些本该是血管的地方,现在是中空的玻璃管道;那些本该是神经束的地方,现在是一束束透明的晶丝;连肌肉纤维,都变成了层叠的、易碎的晶片。每一次试图引动灵力,这些晶体结构就会产生摩擦与微小的崩解,带来钻心的疼痛。
而在更深的地方,心口位置,蟠龙镇主玉圭留下的灰黑诅咒蛛网虽然被玉清道光暂时压制,不再疯狂蔓延,却像烙印般顽固地盘踞着。每一次心跳,都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力量在微微抽痛,像一条潜伏的蛇,时刻提醒着他与通天教主阴影的遥远联系。
“你这条命,是萨满的鼓和西伯利亚的狼叼回来的。”
一个冷冽的女声在床边响起,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却吐字清晰。
李承晦转动僵硬的脖颈,颈椎发出“咯吱”的声响。他看到了娜塔莎,她坐在轮椅上,原本及腰的银色长发被剪短到齐肩,参差不齐,显然是仓促间处理的。她的脸色苍白如雪,毫无血色,左肩和右腿缠着厚厚的渗血绷带,绷带边缘隐约能看到深紫色的淤青。
她的红瞳中少了些往日的野性不羁,多了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尤其是当她的目光扫过李承晦那条玻璃化的右臂时,那悲伤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像融化的雪水。
“安德烈…他们…”李承晦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用砂纸摩擦生锈的铁板,每一个字都带着疼痛的颤音。
娜塔莎沉默了几秒,红瞳望向窗外肆虐的风雪,声音低沉得像从冻土深处传来:“十七个霜鹰队员,只有我们两个,还有三个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重伤员…活了下来。”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着轮椅扶手,“安德烈…他用热熔雷炸开了吉川英树的符阵,为我们争取了撤退的时间。”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刻骨的恨意与痛楚,清晰地刻在她紧绷的下颌线上,像未融化的冰棱。
病房门无声地滑开,带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
萧南琴的身影如同标枪般立在门口,他穿着战术处长的墨绿制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上的将星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他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军官,穿着九丘内务部的黑色制服,手里提着灵能探测器,探测器的显示屏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萧南琴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在李承晦玻璃化的右臂和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骼的损伤和血液的流动,随即又扫过轮椅上的娜塔莎,带着审视的意味。
“娜塔莎中尉,请你回避。”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冰块撞击金属,“九丘总局需要对李承晦中尉进行独立问询。”
这不是请求,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娜塔莎的红瞳瞬间变得锐利,像被激怒的母狼,嘴角勾起一丝充满敌意的弧度。她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绷带下的肌肉贲张,显然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但最终,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承晦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警告,还有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仿佛在说“小心应对”。她没有说话,操控着轮椅的摇杆,缓缓退出了病房。
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一把锁,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两名内务部军官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将手中的探测器连接到墙壁的接口上,输入一连串复杂的指令。幽蓝色的光幕从天花板降下,笼罩了整个病房空间,光幕上流淌着细密的符文,形成了一个严密的灵能屏蔽场和反监听装置。
萧南琴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承晦,他比之前清瘦了些,眼窝深陷,却更显得眼神冰冷,仿佛要首视他的灵魂深处。
“李承晦中尉,”萧南琴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贝加尔湖行动报告存在重大疑点。根据战场灵能残留回溯及娜塔莎中尉的初步陈述,你在冰湖深处遭遇了冰泪金枷守护者‘白夜女爵’的本体攻击,并一度沉入湖底超过十分钟。”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寒:“然而,你不仅生还,更在绝境中重创了目标,间接导致后续我方收容部队成功回收法器。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承晦的心脏猛地一沉。来了。
“在你沉入湖底期间,”萧南琴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的灵能监测卫星捕捉到一股极其强大、古老、且…不属于己知任何体系的纯粹能量爆发。其属性与蟠龙镇主的地脉之力、冰泪金枷的幽冥寒气、乃至神篱的污秽诅咒都截然不同。”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李承晦心头:“这股力量是什么?你从哪里获得的?”
通天教主那充满恶意的低语——“九丘有叛徒”——如同毒蛇般在脑海中嘶嘶作响。
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