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城,城主府深处。
那座清幽小院,晨光熹微。风穿过竹叶,簌簌作响,带着初冬的微寒。院中那棵老梅虬枝盘结,尚未着花,沉默地指向灰白的天穹。
熊和共盘膝坐在檐下廊柱旁,双目微阖。他刚从西北绝巅那生死一线的胎息中归来不久,身体依旧虚弱,蚀骨腐魂散的阴毒虽被新生的先天真气强行压制在经脉深处,如同蛰伏的毒龙,却并未根除。每一次吐纳,都伴随着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但此刻,他的心神却异常沉凝。
雪山之巅的经历,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那浩瀚的星空,刺骨的孤寂,龟甲道韵的苍茫,以及最终引动天地灵气入体、后天内力化生先天真气的玄妙蜕变……这一切,让他的武道之路豁然开朗,踏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天地。
家传的形意真解心法,此刻在识海中缓缓流淌,不再仅仅是招式的纲领,而是化作了呼吸的本能,融入了天地运转的韵律。每一次悠长的吸气,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便丝丝缕缕,透过周身毛孔渗入,与丹田中那一缕新生的、凝练精纯、带着清灵之意的先天真气交融、壮大。每一次绵长的呼气,脏腑间的浊气与经脉角落淤积的阴毒便被一丝丝排挤出体外。
微息之境,早己稳固。心神沉入气穴,如同古井无波,外界竹叶的轻响,远处府邸的隐约人声,都变得极其遥远。唯有体内那缓缓流淌、如同初生溪流的先天真气,带着勃勃生机与无限可能,是这寂静世界里唯一的脉动。
他尝试着调动这股新生的力量。心念微动,一缕精纯无比的先天真气便自丹田升起,循着形意真解的路径,沿着拓宽坚韧了许多的经脉游走。所过之处,如同温润甘霖流淌过干涸龟裂的土地,带来难以言喻的通透与舒畅。真气虽细,却凝练如实质,蕴含着远超过往内力的韧性与灵性。他缓缓屈伸了一下手指,指尖的空气似乎都发出微不可查的嗡鸣。
这便是…先天之境的门槛么?
熊和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与感慨。武道尽头,路在脚下。莫老所言非虚。葬兵之势,惨烈不屈的意志,正是点燃这新境界的薪柴!
就在他心神沉浸于这内天地微妙变化之际——
院门处,那两扇虚掩的厚重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没有脚步声。
没有气息波动。
仿佛只是被一阵最轻柔的风吹拂。
一个身影,如同从院门外的晨光中剪裁而出,悄然立于门内。
玄青劲装,纤尘不染,紧贴着他挺拔如孤峰的身躯。墨玉般的长发仅以一根乌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他侧脸的线条如同冰雕玉琢,冷硬而完美。正是凌无锋。
他怀中,依旧抱着那柄古朴的乌鞘长剑。剑鞘黝黑,毫无纹饰,却散发着一种沉凝如深渊的寒意。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熊和共身上,而是投向了院中那株沉默的老梅,眼神沉静如万载寒潭,不起丝毫波澜。整个小院的气息,随着他的踏入,瞬间变得凝滞、冰冷,如同从初冬骤然跌入了三九严寒。
熊和共缓缓睁开了双眼。
瞳孔深处,不再是雪山归来的疲惫,而是沉淀后的清澈与一种内敛的锋芒。他看到凌无锋的瞬间,心头并无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了然。从城主府初遇,到论剑台上那惊鸿一瞥的剑气,再到此刻对方无声无息地登门…仿佛一切早己注定。
他扶着廊柱,慢慢站起身。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重伤未愈的迟滞,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体内新生的先天真气悄然运转,驱散着蚀骨腐魂散带来的阴寒与刺痛,支撑着这具残破却蕴藏新生的躯体。他站定,隔着小小的庭院,与门口那孤绝的身影遥遥相对。
风,似乎也在这无形的对峙中凝固了。竹叶停止了摇曳。
“你来了。”熊和共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如同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凌无锋的目光,终于从那株老梅上移开,落在了熊和共身上。那目光,并非审视,也非挑战,更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却又不得不看的物品,冰冷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他的视线在熊和共身上停留了片刻。掠过他那依旧苍白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色,掠过他深陷眼窝中那抹迥异于前的沉凝与生机,最终,仿佛穿透了皮囊,落在了熊和共体内那缕初生却异常坚韧的新生力量上。
凌无锋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如同平静的冰面裂开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缝隙。
“西北雪山,三日胎息。”凌无锋开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冰冷,毫无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后天化先天,浊气蕴清灵…好一个破而后立。”
他的话语,首接点破了熊和共最大的蜕变!这不仅仅是眼力,更是一种近乎通明的武道首觉!熊和共心头微凛,知道在此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毫无意义。
“侥幸未死,略有所得。”熊和共坦然承认,声音依旧平静。
凌无锋的目光并未因熊和共的坦然而有丝毫变化。他抱着剑鞘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了一下冰冷光滑的乌木。那动作细微得如同幻觉。
“吾之道,唯剑。”凌无锋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剑心通明,斩断万法。心如止水,映照大千。纤尘不染,方得纯粹。”
他顿了顿,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熊和共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审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