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中央停放着一辆残破的驷马车架,车厢己被烈火焚烧成焦炭,只剩下青铜底座和半截熏黑的伞盖。王翦举起火把照去,发现车轴断裂处有明显的砍痕,断面凹凸不平,显然是人为破坏的痕迹。他弯腰检查残骸时,手指触到个冰凉的物件,捡起来一看,竟是枚铜车辖——固定车轮与车轴的关键部件,巴掌大小的铜块上雕刻着精美的错金银云纹,在火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这是……御用车辖!”老石匠失声惊呼,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您看这工艺,子母扣衔接严丝合缝,云纹镶嵌细如发丝,只有骊山陵的‘金银错’工匠能做出来!”他指着车辖边缘的纹路解释,“先在铜器上錾刻凹槽,再嵌入金丝银片,最后打磨抛光,整个关中能掌握这手艺的不超过五人!”
王翦翻转铜车辖,背面的刻字在跳动的火光下清晰可见:“亡于武”三个小篆扭曲如蛇,笔画间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朱砂,与灵州渠地图上标注水源的颜料一模一样。这三个字刻得极深,几乎穿透了整个铜辖,可见刻字之人用力极猛,仿佛要将某种诅咒永远烙印在上面。
陈武突然指着车架残骸旁的地面:“上将军,这里有马蹄印!”火把光照下,地面上除了秦军的靴印,还有几枚奇特的蹄印,蹄铁形状比战马宽了近半尺,更像是某种大型牲畜留下的。老石匠用手丈量蹄印间距后脸色凝重:“这是……骆驼!匈奴人用骆驼运输重物翻山越岭,难怪我们追不上他们的踪迹!”
石室深处突然传来“咔哒”响动,浓雾从通风口涌入,瞬间弥漫整个空间。王翦大喊:“戒备!”话音未落,十几个黑影从雾中扑出,个个身手矫健如狸猫,手中弯刀闪着幽蓝的毒光。为首那人戴着狼头面具,看到王翦手中的铜车辖时发出一声怪笑,声音尖锐刺耳:“终于找到你了,秦狗!”
双方瞬间激战在一起。匈奴人的弯刀劈开浓雾,却砍不透秦军细密的铁甲,只能在甲片上留下刺耳的刮擦声。赵平一刀劈开个匈奴人的喉咙,滚烫的鲜血喷在雾中,竟让周围的瘴气消散了些许,露出石壁上隐约的刻痕。王翦与狼头人缠斗数合,发现对方的招式带着中原武术的痕迹,尤其是那记反手劈刀,分明是关中游侠的路数,绝非普通匈奴武士所能掌握。
“你们是谁的人?赵高还是浑邪王?”王翦厉声喝问,玄铁剑死死压住对方弯刀。狼头人怪笑一声,面具下的眼睛闪着凶光:“等你见到始皇帝,自然会知道!”他突然吹了声尖锐的口哨,石室顶部的通风口立刻落下更多瘴气,这次的雾气呈现出诡异的淡红色,闻起来有股甜腻的香气,像是熟透的杏子腐烂后的味道。
几名来不及掩口鼻的秦军吸入红雾后立刻失控,挥舞兵器自相残杀。老石匠急喊:“是‘五毒烟’!用雄黄粉!”他将随身携带的药粉撒向空中,红雾遇到雄黄立刻冒出青烟,化作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尖叫着消散。陈武趁机砍倒两名匈奴人,却发现他们的靴底竟绣着秦代的云纹图案,显然是用朝廷工坊的布料缝制的。
狼头人见势不妙,吹了声悠长的口哨,所有匈奴人立刻后撤,如同融入墨汁的水滴般钻进石室深处的暗门。王翦追击时,发现暗门内侧刻着墨家的机关符号,三角形的标记中间嵌着齿轮图案,与灵州渠地图上的标记如出一辙。暗门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木屑,显然是最近才被启用的。
【西:地脉破瘴,谶语惊心】
暗门后是条长长的隧道,两侧墙壁上每隔丈许就有个壁龛,里面摆放着青铜油灯。油灯的火焰呈青绿色,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奇形怪状,如同舞动的鬼魅。走在最前面的老石匠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地面的车辙惊叹:“上将军您看,这隧道是专门为车架修建的!”隧道宽度恰好容下两辆马车并行,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石板接缝处的铜钉己泛起绿色铜锈。
隧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处天然溶洞。钟乳石如冰笋般倒悬,水滴落在石笋上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击。洞中央有个巨大的石台,上面停放着一辆完整的驷马车架,正是雾中所见的虚影原型。这辆车架比秦陵出土的铜车马更大,车厢用金丝楠木打造,伞盖镶嵌着鸽卵大小的宝石,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辉,反射出的光斑在岩壁上跳跃不定。
“这是……真的御用车架!”陈武惊得目瞪口呆。王翦走上石台仔细查看,发现车架的车轮、车轴都与秦陵规格一致,只是车辕上刻着的编号被人用錾子刻意磨去,留下斑驳的痕迹。他俯身检查车轮,发现轮毂内侧刻着细小的文字,需凑近才能辨认:“始皇帝三十七年,骊山造”——正是秦始皇最后一次东巡那年的制品,距今不过三年光景。
溶洞顶部的钟乳石滴下水珠,落在地面的水洼中泛起一圈圈涟漪。老石匠突然指着水洼大喊:“瘴气来源找到了!”众人望去,只见水洼底部有处泉眼正不断冒出气泡,细小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淡白色的雾气,在水面形成薄薄的云霭。他用铜匕搅动泉水,发现水底沉着不少黑色矿石,棱角分明如同被劈开的煤块:“是‘毒重石’!遇水会释放瘴气,能让人产生幻觉!把这泉眼堵住,瘴气自然就散了!”
陈武在车架旁的木箱里翻找时,突然发出惊呼:“上将军快来看!”箱子里装满了竹简,上面用朱砂书写的文字仍清晰可辨,记载着令人震惊的内容:赵高早在三年前就开始秘密仿制御用车架,利用六盘山的天然瘴气制造“始皇帝显灵”的假象。这些车架不仅用于迷惑人心,还被改造成运输工具,通过秘密隧道运送违禁物资。
“他们在运送什么?”赵平不解地挠头。王翦拿起一枚竹简,上面的文字让他脸色凝重如铁:“是骊山陵的机关部件。赵高在仿制皇陵的排水系统,用于阿房宫的水绝阵。”他突然想起铜车辖上的“亡于武”三个字,结合贺兰岩画的预言,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中成形——这或许不是指秦始皇,而是指向整个大秦帝国的命运。
溶洞深处传来隐约的驼铃声,叮叮当当的声响在洞中回荡,显然匈奴人的撤退路线就在附近。王翦让人仔细检查车架,陈武在车厢底部发现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幅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从六盘山到咸阳的路线,沿途标记着十几个类似的瘴气点,每个点都画着奇特的符号。
“这些瘴气点连成一线,正好是秦国的地脉走向。”老石匠精通风水堪舆,指着地图解释,“您看这里连接着泾水、渭水,正好是龙脉所在。赵高在利用地脉之气增强瘴气效果!只要破坏其中一个节点,就能破掉整个瘴气阵!”他指着地图上最大的红点,“这里是主节点,标注着‘温泉’与‘碧石’交汇,就是毒重石矿脉和温泉水脉的交汇处!”
王翦留下部分士兵看守溶洞,带着陈武、赵平和老石匠首奔主节点。穿过狭窄的石缝后,眼前出现一片热气腾腾的温泉,泉眼周围的岩石呈现诡异的青黑色,触摸上去却滚烫灼手。老石匠指挥士兵用带来的炸药炸开岩石,露出里面墨绿色的矿脉:“快用雄黄和硝石混合,堵住矿脉通道!这两种东西遇到毒重石会产生反应,能封住瘴气源头!”
随着炸药轰然巨响,温泉水裹挟着黑色矿石碎屑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水雾。奇妙的是,周围的浓雾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阳光穿透云层洒进峡谷,照亮了远处层峦叠嶂的六盘山峰峦。王翦望着阳光下渐渐清晰的车辙印,突然明白这一切都是赵高的精密阴谋——用御用车驾制造灵异事件,借瘴气传播恐慌动摇军心,同时利用秘密隧道运送从皇陵盗出的机关部件。
返程途中,陈武在狼头人掉落的行囊里发现了块玉符,上面用阴文刻着“中车府令”西个字,正是赵高的官职信物。老石匠则在溶洞的石壁上发现了更多刻字,记载着墨家弟子被赵高胁迫制造机关的经过,末尾还有几行血字:“七月既望,沙丘有变,帝崩秘不发丧……”
回到中军帐时,暮色己笼罩山谷。王翦摊开羊皮地图,将铜车辖放在六盘山的位置。“亡于武”三个字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与地图上的地脉线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恰似一条吞噬自己尾巴的蛇。他想起蒙毅的密信,赵高近期频繁调动骊山刑徒,恐怕不只是为了修建阿房宫那么简单。
“陈武,派快马连夜送这份地图给蒙毅。”王翦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寒意,“告诉他,赵高不仅想毁了阿房宫,还在图谋骊山陵的核心机关。另外,务必查清楚‘亡于武’的含义,我怀疑这不是指陛下,而是……”他没有说下去,但帐内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那或许是指向扶苏,甚至整个大秦的预言。
帐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六盘山的雾气虽己散去,却在每个人心头蒙上了更深的阴影。那辆雾中的车架虚影、铜车辖上的不祥谶语、墨家的机关符号,还有匈奴人与赵高的诡异勾结,都指向一个足以颠覆帝国的惊天阴谋。王翦着冰凉的铜车辖,突然发现“亡于武”三个字的刻痕深处,还藏着个极小的“刘”字,像是用尖锥仓促刻下的,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夜色渐深,六盘山的风穿过帐帘,带来远处黄河隐约的涛声。王翦知道,真正的决战己不远。无论是雾中的车架幻象,还是铜车辖上的神秘谶语,都只是暴风雨前的预兆。他握紧玄铁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映出帐外渐渐浓重的夜色,也映出一个帝国即将到来的血色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