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不要行宫?”
过来交接事项的阿达姆看着某不知名的文官,他看乐子一向不分时间场合,把东西一撂,用手撑住领主越来越大的办公桌,“找一个湖边,盖一个夏宫,最好带花园的,用来避暑。”
"然后换个地点继续办公?真是敬谢不敏。"
“别这么想嘛,换个地点,换个心情。”
他转了转手里的匕首,通常来说,他们是不能带武器进领主办公室的,但条律是条律,现实是法尔法代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不会纠着小错不放。
自上半年收缴了马戏团的财产后,那些货真价实的奇珍异宝算是不菲的收入,基于此项,不少人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而财宝还是其次,其中最大的收货,莫过于他们缴获了一张围场地图——标注了山川河道,地势风貌,乃至其他魔鬼的封国所在,甚至还有部分团长私藏的矿点。不过,那些地方的产矿量不多,用来养养矿虫也不错。
至于其他附加项,本来,法尔法代是准备把魔鬼,和半魔鬼化的人丢去做法阵供给,却在一段时间后被圭多告知,纯粹的魔鬼似乎没有太多的能量。
“什么叫没有能量?”
“字面意思,理论上,他们也能学习炼金和阵法,但是不太能驱动法阵的展开……其实,用唯心一点的解释,也许是因为……假设讲他们都视作灵魂,魔鬼的内心并没有人类那么强大。”
好像也说得通。
“如果欺软怕硬也能算一种强悍的话,那我倒还真是要喝彩了……不,或许,也因为他们是刚被转化不久的底层魔鬼。”
“所谓的高级魔鬼不也缴获了一匹?那位萨内赫?用他来试试如何?”
“呃。”
领主缄默半晌:“……吃了。”
“什么?!”圭多手一抖,差点没把一整瓶药剂都加进去:“什么吃了?”
“我用来饲养我的……疾病,但是效果意外不错,就是一不小心把宿主给弄死了,就这样。”
圭多至今都不明白小领主到底又弄出了什么新的瘟疫,他从不拿人做实验,问起特性,也很含糊,比如“不同人的效果不同”这种屁话,要不是他年纪大了不好折腾,嗨呀,他还真想试试。
当然,法尔法代让他别想这事儿,他不会批准的。
回到现在,法尔法代签署完最后一份行政命令后,活动了一下手臂:“兴建行宫太耗费钱财……而且华屋美厦多半是用来炫耀而不是居住的,我不想要。”
“对了,邮政那边还顺利吧?”
“您说邮局?还可以,以前寄送信件都是找私人邮差和商队代送,现在可以走公共系统了。”
“你那边收得到报纸吗?”
他之前把人支到了绿洲县办事来着。
阿达姆挑了挑一边的眉头:“当然,”他从怀里抽出一份皱巴巴——报纸,经过多次改良后,树皮所造的纸张已经非常柔软了。他看了一眼,大约是嫌弃皱,没接过来。
“说真的,我还当您要设立什么秘密审判庭之类的。”
他抖了抖报纸,上面有着各种板块,正面是常见的政务新闻,措辞刻板,让人多看一眼就要犯头痛病,背面就精彩很多了,八卦、笑话、寻人启事、挂失、产品推销、讣告……还有一个匿名投稿,用于检举。
喔,自然,检举失败的话会被人以诽谤罪起诉的,而人之功过,一纸契约就能看得清楚。这就是为啥阿达姆在琢磨了领主那么多年后,还是没琢磨透他的原因之一了,就像是领主有一个不知道搁哪的目标,他可以往前走,披风猎猎,毫不留情地把人甩到身后,又不会完全一马当先,而是在原地等着谁……等着谁注意到他的红色眼眸在注视什么地方……
那头的法尔法代还在研究要不要再多分一个公共卫生部……听起来怪滑稽的,瘟疫魔鬼搞什么公共卫生,眼看阿达姆还在这儿:“你没活吗?”
“告辞。”他打算溜了,然而,在真的脚底抹油之前,他还是建议道:“既然不想盖行宫,找个僻静的地方盖一个小宅度假也可以——您不觉得这里的浊气太重了吗?”
他说完,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其实那声音很小,经常上油脂的门,但凡他力道再轻上一些,连动静都不会有。
真是废话。法尔法代想,浊气,这里是整个封地的权力中枢,由于法尔法代奇怪的习惯,他没有设置朝堂,而是效仿了远古的委员会制度,并适当下放一部分权力——真是有恃无恐!有人曾经这么阴阳怪气道,我们的灵魂都捏在他手里,肉。身还能一死了之呢。
然而权力斗争始终是存在的,明里暗里,既支撑着整个地区的运转,又在小范围里乌烟瘴气地——给他添堵,在法尔法代把所有相关人士都奚落、谩骂一通之时,他真的没半点暂时离开的念头吗?
那还是有的。
办公室的文员们依靠特制的清凉油化解头痛,领主却只能呆坐着,手边有时候是狗,有时候是猫,女孩儿们在庭院里提着裙摆,高高兴兴地吟唱她们的传统;市区的广场灯火通明,他看得出神,突然从抽屉里摸出一本日记——虽然说,谁正经人谁写日记,不过,他还是会竭尽所能地记下所有他能想得起来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只言片语,也在在时间的见证下——词汇积赞到了一个恐怖的数量,上面写着:
……围场,魔鬼的语言,橡胶,夜市,电子信息,邮件,摩天轮,邮政,铁路,织布机,百货大楼,啤酒……
……蒸笼、工业(工业是什么物品吗)、沙龙、炸弹、圆木机、元素、印刷所、母亲的菜肴、铁路、计程器……
魔鬼文在纸上摇曳,像尚未起帆的群船,终其一生都无法通过扬帆抵达其词意,这位造船人,这位糟糕的、看不清方向的船舵手,保持了一贯的沉默风格,他好像每次刚有一点想法,却很快被打断;想法的桥梁一旦坍塌,就不再有施工队为他服务,坐在断桥边上忧郁一会儿可能是好事,更多时候,需要马上决策的事物多过能够犹豫的事物。
记忆能抵挡住波涛汹涌的现实浪潮,最终从远方飘回来吗?这是个无法被证明的臆想,法尔法代实在无从寻找那遗失的两百年,但是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要么等他足够强盛,届时,一切都将不是问题!要么,交给疼痛和恐惧,以催生伴在其中的记忆。
介于以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