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像条蛇,悄悄从口袋里钻出来,在宁北心里滑了一圈。他站在夜宴门口的暗影里,手里还攥着那根没掐完的烟,烟雾在口鼻里绕了半天也没散开。屏幕上那句话反复在脑子里敲:“别得意,你踩到的不是三哥,而是更大的局。”他把手机收起来,像把一根针捏住,心里一凉又有点儿热——这冰与火混在胸口,像冬天里刚掏出炉膛的煤。
二狗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里带着点不安:“北儿,咋的?你那表情,比昨儿打完架还凶。要不咱先别玩那些高风险的买卖了,慢慢来。”
宁北朝夜宴那扇门瞅了一眼,霓虹像浸坏的花,边儿卷起来。他想了想,硬着声音说:“慢慢来能换来啥?咱在这儿混着端盘子能混到哪天?黑狼给了机会,三哥来找茬也好,说明咱这波操作有效。人不试着往前蹿,谁知道能蹿多高?只是——得更精明些。”
铁柱在旁边咧嘴一笑,像条随时能扑出去的虎:“那你说,咋整?咱要真做点大事,也得有个地儿。夜宴这摊子能做长久的,但赚不到那种能让人翻身的票子。”
小亮揣在兜里的几部备用手机轻轻震动,他抬眼来回看着几人,像个小神经:“我在城北那边有个熟人,开着一家破旅馆,客流不大,闲散人多,那里那里挺适合搞点私下的牌局。人少,更好控制,也不容易引火上身。”
二狗眼睛一亮:“旅馆?听着就稳当,哪个旅馆?”
“老李头的旅馆。”小亮把名字低低说出,像抛了句赌注。老李头在城北是那种见过世面的人,白天当旅店老板,晚上也能搭把手。宁北想了一秒,点了点头:“行,咱试试一回,小盘子先走,别一下就把枪口抬得太高。能把钱稳住再说。”
于是,几个人分工:铁柱负责威慑和场地安全,二狗负责跑前头找客源联络,宁北负责把场子端起来、把人心摆好,小亮负责技术活——监控和信息采集。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三个人儿带着一根小杆子,往城北那条老旧马路走去,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像一群要做事儿的鬼影。
老李头的旅馆在一条不显眼的小巷里,外面挂着一块褪色的门牌,门口那只铁门铃响起来却发不出声音,像个被时间锈蚀的器物。旅馆里头比夜宴要冷清许多,走廊里弥漫着陈年的尘土味和汽油味,墙上贴着一张己经泛黄的出租广告。二楼有一间房,他们把门锁上,拉下厚厚的窗帘,桌上摆了几盏旧台灯,光线黄得像陈年的酒。
“看着点儿,别给人拍照。”宁北在门缝里放了块布,像给门缝上了条警戒带。铁柱在门口站着,背靠着墙,眼神像块石头。二狗把几封带着油渍的名片摆到桌上,都是常年在城里打牌的人,外号、别号一堆,谁输得多,谁爱出手,资料被圈得跟股票一样。
晚上九点半,来的人并不多,都是些面熟的小赌徒:有在街角卖鱼的老李,有个打小工的胖子,还有几名穿得像下班的工人。大家刚坐定,桌上便出现了他们自带的小筹码——各种小纸片、烟盒、几枚硬币,看着比正规的筹码廉价,但一放到桌上,便像有了重量。
游戏开始的节奏很慢,大家先是摸摸牌、喝喝酒、互相吹牛,气氛里有种朴实的火药味。宁北站在一旁观察,心里像个外科医生在看病人脉络:谁喜欢先言语挑衅,谁怕被激怒,谁见钱眼红。靠这玩法,他们能稳住场子,也能在不惹眼的情况下收下手续费。第二天算账的时候,钱厚了,大家脸上就多了几分轻松味道。
第一夜,钱没翻很多,但也没亏,大家把这事当成了冬夜里的一碗热汤,喝了下去暖身子。宁北回到宿舍,摸着口袋里那点现金,像摸着一块刚出炉的饼,心里暖和,但后背也有股凉意:短信说的“大局”还在。
第二晚开始得比第一天紧张些。旅馆里来的客人多了两个人,个子高高,穿着把兄弟气息装得很足,一进门就瞅着桌子打量了一圈。宁北对上他们的视线,嘴角撇了一下,心里有预感。不出三圈,一个穿白衬衫的中年人瞅准机会,把一个花样繁多的纸牌丢上桌,动作像是想把场子试探出水泡来。
“兄弟们,今天气儿不错?这玩意儿谁会?”白衬衫声音低沉,像压着酒气的黄土地。二狗上前热情地迎合,“来来,老哥就坐这儿,咱们随便玩,别客气。”他嘴里那股苍劲的东北腔把场子里的人都拉回了现实。
宁北站在边上,眼睛没离那白衬衫男人。小亮靠过来,低声提示:“那人不简单,手上带着个银色表,好牌手的标配。我们得小心。”
“别慌,我眼神好着呢。”宁北把嗓门压低,笑里有点儿锋利。他让铁柱靠近,动作像给朋友传了个讯号:别让对方随意翻盘。
牌局渐进,筹码一圈比一圈高。白衬衫的人举手投足都像在弹琴,手法娴熟,牌面像有规律地被安排。有人笑,说他运气好;有人在角落里摩拳擦掌,想试试手气。可宁北的感觉越来越重:这人有经验到近乎职业的程度,眼神里藏着不打算输的压迫感。
到了第三轮,一个穿灰衣的瘦小汉子开始出怪招。他把手一伸,桌上的某个玩家的筹码莫名其妙少了一半。桌上的人一阵恍惚,随即有人咆哮,“你这不是欺诈么?!”场面瞬间变得像漏了气的皮球,紧张感如浪涌。
宁北当机立断,把手插到桌上,声音压低:“谁家玩意儿,不爽就当事儿处理。咱这是朋友聚聚,不是摔碗的地儿。你要是弄虚作假,得负责。”他把目光往那瘦汉子和白衬衫男人交替看去,像在做体温计。
瘦汉子狡黠地笑着,借口“手滑”,场面本来要散了,却被那个白衬衫的人按住:“别折腾。你们要真想把事儿做大,别在这儿小题大做。”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有种不显山露水的威胁,像条蛇在袜口里蠕动。
事儿似乎要就此收束,可短短十分钟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像雷一样打在他们头上。房间门被粗鲁地推开,两个不属于他们圈子的男人闯进来,一人高声叫道:“谁给我把那张桌子放下——我们今天找的是那位白衬衫先生的客户!”
铁柱立刻站起,皱眉警惕。宁北把手伸到桌下面,感到心脏乱跳:他知道,这种被外人闯入的局并不只是小事。那两个男人没有倒霉相,像受过训练的动手者。他们左顾右盯,像在查找目标。
白衬衫男人的笑容僵了下,他站起来,和那两个男人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他转头看向宁北,声音清冷:“你们今晚的饭我请了,别多管闲事。这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也算给你们的试水礼。”
那一刻,宁北分辨不出是威胁还是合作邀请。他在心里衡量:如果这是个陷阱,退一步就安全;如果这是个门票,退一步就没了机会。他的手心出汗,烟在指缝里熄了。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柴油声,接着几个黑影在窗外一闪而过。二狗咽了口唾沫:“北儿,这事儿不单纯了。有人在盯着我们。”
不等他们再多想,白衬衫的人站起身,把一叠纸币往桌上一推,声音里带着命令的平静:“第一次给你们是福利,别给三哥他们可趁。我告诉你们,别跟外面那帮人掺和。你们这帮子小的,学会分寸,能赚就赚,别惹大麻烦。”
话虽说得平和,但屋里的人都感到一股压在胸口的重力。那白衬衫的人良久才走出房门,像不带一丝温度。门在他身后关上,留下一室的人心里像被扔进冰水。
那晚的赌局收得早,大家悄悄散去,谁都没往多说。宁北站在昏黄的灯下,看着桌上零乱的牌面,指尖碰到一张折角的牌,感觉像触到一张旧账单。小亮在一旁低声说道:“你看,那人不是三哥的人。他一出手,说明背后有人更硬的。短信说得对,咱这次踩到的,确实比三哥大得多。”
宁北沉了口气。他想到母亲那句“别怕,顶着”,想到了黑狼那种眼里藏着的算盘。他知道自己现在站的位置不是村口的小路,而是一条可以被更大力量碾过的高速。要么退,要么继续往前走,走错一步就是掉下深坑。
回到宿舍那晚,铁柱把冲散的毛巾丢在床上,二狗数着口袋里剩下的钞票,脸色复杂。小亮把一个小信封从衣兜里掏出来,里面是白衬衫人留下的名片——背后有一个字:“合作?”
宁北把名片拿在手里,指腹那冰冷的纸张。他抬头看着兄弟三人,声音低而有力:“咱今晚挣了些钱,也犯了个大错。但错了就得负责。短期我不想和更大的盘扯上关系,但既然人家给了个面儿,我们就把它理解成试探。接下来,咱要更小心。白衬衫的人虽然表面给个‘合作’,但那合作里有他的规则,咱不能按他的规则活,咱得按咱的规矩来。”
二狗翻了个白眼:“规矩?你以为规矩是谁定的?这帮人有他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能守的底线。”
宁北点点头,眼里亮起一抹冷光:“对,咱有底线。咱不会去害无辜的人,也不会做出那种让兄弟们没法回头的事。但我要学会的是,怎么把危险留给他们,把钱留给我们。明儿起,咱把牌局弄得更隐蔽,换人头,换场地,信息别外泄。小亮,你这块儿得给我盯严点,谁来谁去,跟踪记录。铁柱,你白天多露露面,认识点儿人,别总晚上冲锋。二狗,跑小活儿的事儿你继续,别把你那套交情撒太开。”
话说得像条军令,但宁北的眼神里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柔软:他想护住这群兄弟,不让他们被更大的盘吞下。
窗外的夜风卷起旅馆门口的塑料袋,发出哗啦声。宁北合上名片,感觉胸口有艘小船在晃。他想着那条陌生短信,想着黑狼眼里的暗光,想着三哥那群人还在门外磨刀。今夜他们勉强活了下来,明日却可能要面对更多刀口。
他把那张名片夹进书里,像把毒药先藏好,等需要的时候再掏出来。他们的赌局刚刚开始,钱像火苗,却带着能把屋子烧掉的危险。宁北深知,往前的每一步,不仅是赌局的筹码,更是他和兄弟们的命根。
午夜快到,宿舍里的人各自睡下。铁柱的呼噜声又粗又实,像是给这群人盖上了一层淡淡的安全毯。但宁北的眼睛一首睁着,他在黑暗里想着那张折角的牌,想着更大的局,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窗外,一辆黑车缓缓驶过,车窗后有两束眼睛在灯光下闪动。那眼睛里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同情。宁北盯着车灯远去的方向,嘴里嘟囔一句东北话:“行啊,大家都想掀咱的锅——那就看看,谁先把锅端稳。”
他把窗帘拉得更严实,像把自己和小伙伴的世界暂时封起来。但封面的下面,热度还在,地底下的火,才刚刚点起。而更大的局——像一只无形的手,己经悄悄把目光放在了这群试图翻身的穷小子身上。下一步,是继续赌,还是学会更深的算计?宁北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