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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声(第1页)

天色像被一块浸过水的灰布罩着,迟迟不肯亮。云压得低,几乎要碰到镇外的冻土地面。雪从清晨起就没停过,不紧不慢,轻得像尘,却越积越厚。

李砚沿着寒河支流边的小径往镇里走。踏在雪上的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又被深雪吞没。怀里的棉布包鼓鼓的,被他护在胸前——里面裹着昨夜从水底夺下的半块压灯石。棉布包的外层早就吸满了寒气,那冰凉,透过棉衣,首往肋骨里钻。

左手腕上,红绳勒过的痕迹仍然显眼——一圈发红,皮肤微微肿起,像被什么烙印过。那痕迹让他偶尔有刺痛的幻觉,仿佛丝光仍盘在那里,随时能收紧。

一路上,风不大,却带着针尖一样的寒,专钻衣缝。河雾被吹成斜的,两岸的芦苇丛早被冰裹住,像灰白的剪影隔在水与雪之间。偶有乌鸦从芦苇中惊起,拍翅声在雾里显得沉闷。

从支流拐入镇子要经过一片开阔地。那地界上,原来有一座旧庙,早年间失火烧毁,如今只剩下一些半埋在雪里的焦黑木桩。李砚路过时,总觉得那雪色下有一层不同颜色的阴影在隐隐浮动。

木匠铺在镇西头老槐树下,算是镇上几处常年不冷清的地点。门口的木台上堆着锯好的板材,雪落上去化得慢,湿水渗进木纹时会带出一种奇特的气味:既像生木的清苦,又像远处来的一点甜香。

推门的一刻,热浪像一层软墙迎面而来,炉火带着松木噼里的脆响卷进鼻腔。墙角,正靠着一口未完工的棺木,木纹泛着油亮的光泽。崔大力正用刨刀修着棱角,神情一如往常的专注。

李砚走之前,手还顺着棉布包的边角捋了捋,才放到他面前。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多问,伸手接过。粗糙的手指摸过布包的表面时,像是停顿了一瞬——并不是因为重量,而是那股透骨的凉,隔着布料也能逼进掌心。

他不按常理拆包,转身从柜底拿出一个比木匠铺本身还老的楠木匣,木色深而厚,仿佛被无数年的夜色浸透。把棉布包放进去后,老人扣下三道暗铜锁,金属扣合的声音在炉火的喧哗里听得格外清楚。

“它不该久留你手里。”老人低声说。语调平缓,但不像是在商量。

李砚只是点头。他嗓子那处似乎有个结,不想在木匠铺的温暖里将河底的寒意说出口。

门响了两下——急促又极轻。韩雪推门进来,灰蓝的围巾上铺着未化的雪粒,额前头发沾湿,还在滴水。她把手套放在炉边,动作为了让手指快点回暖。眼神有些急,但又像在权衡措辞。

“卫生院出事了。”她低声说。

李砚的目光立即锁到她身上。

“那具无名尸……少了一只手。”她顿了顿,“冰柜是锁着的,钥匙在院长和我手里,地上却有一滩浅浅的水。”

崔大力倒了茶,递给她。茶香在药味和木香之间盘绕,没能冲淡空气里的阴冷。

“水往外流了吗?”李砚问。

韩雪摇头,“没有。就到冰柜边缘,好像又被吸回进去一样。”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什么。

炉火噼啪,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踩雪声——节奏极缓,不轻不重。三人同时看向窗纸,昏黄的纸面上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停在门前。影子静得可怕,风铃被冻住,连一声清响都欠奉。

崔大力起身开门,一股冷风猛灌进来,吹得炉火摇晃。门外空无一人,槐树下只有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走到三步之外戛然断掉,仿佛踩进了空气里。

李砚走到门口,目光顺着那脚印消失的方向延伸,竟生出一种被什么看着的错觉。

中午时,镇上的风更锐,雪丝斜飞。李砚离开木匠铺,准备到镇东买些炭。路过粮站改成的小卖部时,门口蹲着个老汉——双肩微耸,目光涣散,眼睛盯着前方的雪地,却像什么也没看见。雪落在他身上,他也不躲不抖。

“张大叔?”李砚出声,没得到回应。他走近时,一股淡腥的冰水味扑面——那气息他熟悉,是河水。

老汉嘴里念念有词,李砚凑近听,分辨出是“桥心……桥心……”三个字。

伸手想扶他,手腕却被猛甩开。那力道不重,却冷得刺骨。下一刻,老汉起身,朝街另一头缓缓走去,脚步平稳得像被提线控制,一点不急。

小卖部老板探出半个身子,压低声音说:“他早上就那样蹲着,我喊也不应。那目光……不对劲。”

李砚盯着那背影,首到雪幕将它吞没。

傍晚前,天色像铅一样暗。镇上的灯一点点亮起,却被冻霜罩着,不透亮。牲口院内偶有马声惊怒,很快被压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积雪压到窒息的安静,甚至听不见狗吠。

李砚回到镇东的小屋。屋里炉火正旺,砖炕散着热气。韩雪己经在炕边煮面,锅里冒着白腾腾的蒸汽,面香混着肉汤的味道,把屋内变成一个与外头彻底隔绝的温暖世界。

这样的静谧,像是暴风雪前的空档——太安静,反而令人心里不安。

夜色落下时,没有真正的黑,反而像一大块泛着青白的墨,笼罩着镇子。雪地在这种天光下泛着微弱的亮意,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像陷在一幅褪了色的老照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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