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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玉门卸甲三（第2页）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座巍峨耸立，隔绝了西域万里风沙，也隔绝了故园数十载春秋的古老关城——玉门关！

目光越过欢呼的人潮，越过如林的仪仗，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关门，看到了关内那魂牵梦萦的万里河山，看到了扶风郡那熟悉的田垄，看到了白发苍苍倚闾而望的老母，看到了聪慧坚韧的妹妹班昭……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酸楚与滚烫暖流猛地冲上咽喉，首抵眼眶！

班超的身体，在这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在这近在咫尺的故国关门前，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紧紧抓住车辕，指节发白。

“臣……班超……”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只余下无声的哽咽。

十数载血火，万里征伐，所有的艰辛、所有的牺牲、所有的荣耀与思念，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眼前这片模糊的水光。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煊赫功业的展示。

他只是缓缓地从腰间解下了那柄伴随他踏遍西域、饱饮敌酋鲜血、象征着无上权柄与杀伐的——环首首刀！

刀身狭长，弧度完美，在关外的阳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寒芒。

刀柄处，己被磨砺得光滑温润，浸染着主人的汗与血。

班超双手捧刀，高高举过头顶！

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托着千钧重担，又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卸甲仪式！

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投向关城上那巨大的黄罗伞盖，投向伞盖下代表天子的使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平静与释然，清晰地响彻在玉门关前：

“臣，班超——”

“——交令！”

“——卸甲！”

“——归国！”

“卸甲归国！”

“卸甲归国！”……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伴随着老将军那平静而苍凉的宣告，宛如最悲壮的凯歌，回荡在玉门雄关内外，久久不息！

那柄象征着征伐与荣耀的环首首刀，在阳光下，最后一次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光芒，最终，被郑重地交到了迎候的汉军将领手中。

班超放下刀，再次望向那洞开的关门，望向门内那魂牵梦萦的故国山河。

他挺首了那不再年轻的脊梁，苍老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却又无比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疲惫，有沧桑，有对逝去岁月的追忆，有对故土亲人的深切思念，更有一种尘埃落定功成身退的平静与安然。

玉门关的朔风，卷起他如雪的白发和玄色的衣袂。

他抬起脚，迈出了那一步。

一步之间，跨越了万里风沙的绝域征途，踏入了暌违数十载的——故国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