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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玉门卸甲二（第2页）

汉和帝展开奏疏。

丝帛微黄，墨迹遒劲，力透纸背。

一股扑面而来的仿佛带着西域风沙与铁血气概的文字，映入眼帘：

“臣超顿首再拜，谨奏皇帝陛下：

臣本布衣，躬耕于扶风。幸蒙先帝拔擞，得备持节，效命绝域。自以卅七骑出玉门，至今十有八载。赖陛下神威，太后庇佑，将士效死，幸不辱命。诛鄯善之逆胡，破疏勒之重围，斩龟兹伪王于宫阙，悬焉耆元凶于雪峰。收白山以北，慑匈奴于塞外。今西域五十余国，尽奉大汉正朔，重开丝路，商旅如织。此皆陛下圣德所被，非臣之功也。

然臣犬马齿衰，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将护西域。然……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臣老病侵寻，骸骨衰朽。昔在龟兹，箭疮迸裂，几死复生。疏勒寒夜，冻伤入骨，至今遇风则痛彻心髓。白山风雪，蚀人肌骨，目视昏花，耳渐不聪。每至夜深，咳喘难眠，思及故乡渭水，涕泪横流……”

“臣久在绝域，不知老之将至。夜观天象，常恐犬马之齿尽，身填沟壑，骸骨长捐，不复奉望阙庭。臣超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伏惟陛下哀怜，念臣老母暮年，倚闾而望；弱妹班昭，孤苦伶仃。臣纵死异域，亦盼魂归故里，得葬先人垅侧……”

“臣超昧死再拜，叩请天恩！准臣骸骨，得生入玉门！臣虽身死，魂魄亦当永守西陲，拱卫汉室！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没有居功自傲，只有拳拳忠忱！没有对封侯拜将的欣喜，只有对暮年归乡的卑微乞求！

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的悲怆，那“骸骨衰朽”“思及故乡涕泪横流”的凄楚，那“念臣老母暮年，弱妹孤苦”的哀恳……

如同最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宣室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年轻的汉和帝看着奏疏，眼圈瞬间红了。

他仿佛看到了那位白发苍苍满身伤痕的老将军，在万里之外的孤城寒夜中，对着东方的明月，写下这字字带血的恳求！

他猛地抬头，看向纱帘之后，声音带着少年天子少有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母后！定远侯功高盖世，忠贯日月！今其暮年思归，情词恳切若此！儿臣……儿臣不忍！亦不能寒了天下忠臣之心！儿臣意己决！即刻下诏，召定远侯班超——凯旋还朝！”

纱帘之后，一片沉默。

窦太后的身影在帘后微微晃动。

班超这封不带丝毫锋芒只有卑微乞怜的奏疏，如同一柄最柔软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

若再强行阻拦，必遭天下唾骂！她沉默了许久，终于，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皇帝仁孝，体恤老臣，哀家……甚慰。便依皇帝之意，召定远侯班超，凯旋还朝。着大鸿胪亲往玉门关迎候，以诸侯王之礼待之！”

“母后圣明！”汉和帝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真切的喜色。

“陛下圣明！太后圣明！”殿内群臣，无论派系，此刻皆心潮起伏，纷纷跪倒，山呼之声，震动殿宇。

袁安、任隗等人更是眼中含泪，为那万里之外的老将军终得归乡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