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两座火山,三万斤灰,铸成北国第一道不冻长城。”
二月初十,寅正。
哈拉哈河自蒙古高原倾泻而下,在兴安岭与肯特山之间切出一道幽深的雪谷。
此时整条河仍被封冻,河面冰层厚逾三尺,冰下暗流却发出闷雷般的轰响,像远古巨兽的心跳。
北岸,两座锥形火山——“黑火台”与“红焰岭”——隔河对峙,山顶积雪,山腰却出暗红色的熔岩,远远望去,仿佛两尊披雪的怒目金刚。
章衡立于北岸断崖,玄狐大氅被河风撕得猎猎作响。他脚下堆着一袋袋灰色粉末,袋面以鲸骨炭笔写着“火山灰”三字。灰粉来自两座火山脚下万年风化的浮石,轻若尘埃,却能在寒天中自行发热。沈括蹲在一旁,正用铜勺舀灰,与铁桦锯末、鲸脂渣按三比一比一的比例拌合。铜勺每搅动一次,灰粉便腾起一缕白烟,带着淡淡的硫味,像雪原深处点燃的狼烟。
“今日申时前,要在这里筑成第一道‘火山灰水泥坝’。”章衡抬眼,目光掠过冰河,落在南岸那片辽阔的雪原——
那里,三万少年工兵、七千狼骑、五千雪铃医护,正把一袋袋火山灰、一捆捆铁桦筋、一桶桶鲸脂胶,沿着新辟的木轨雪道源源运来。
火山灰水泥,是章衡与沈括在首沽口炸堤后反复试出的“北国新浆”。配方极简:——火山灰三份,铁桦锯末一份,鲸脂渣一份;——再加二成雪水,三成卤水,于零下三十度仍可凝结。初凝如酥,半日坚如铁桦,三日胜花岗。
此刻,北岸工地,两百口铁锅一字排开,锅内雪水沸腾,灰粉倾入,如乌云入江。少年工兵赤膊挥铲,铁铲以鲸骨为柄,熟铁为刃,每搅动一次,火星西溅。灰浆被舀入鲸皮囊,皮囊外写编号——“哈拉哈第一坝·甲区一斗”。每斗重八十斤,由驯鹿双套拖至冰河中央,倒入预设的“冰槽”。冰槽以鲸骨板钉成,宽三尺、深五尺,长三十丈,像一条巨鲸的脊骨,横跨河面。
沈括以铜尺量灰浆稠度,尺身沾浆,立刻结出一层细细冰纹。“稠而不黏,凝而不散,正好。”他抬头,见章衡正用鲸骨单筒镜望南岸,镜中狼骑如黑蚁,雪铃营如白蝶,木轨雪道像一条银灰色的龙,蜿蜒至天际。
午时,冰槽灰浆己注入七成。南岸却传来急促号角——辽骑三百,自肯特山雪谷突袭,欲夺灰浆与铁桦筋。
章衡面色不动,只抬手。雪将军带着二十西匹驯狼,拖着十具“火雨流星筒”,沿冰面疾驰。火筒以鲸骨为壳,内装火硝、碎铁、鲸脂,点燃后可在冰面滑行百步。狼队拖筒至河心,火筒齐发,在辽骑前锋前炸开十团火球。火球融冰成坑,辽骑马蹄陷坑,雪尘西溅。
少年工兵趁机加浆。阿蛮单臂抱灰袋,踏冰飞奔,灰袋在冰面拖出一道灰色长龙。小满独臂举鲸骨锤,每锤一下,灰浆便紧实一分。冰槽尾端,最后三斗灰浆注入,冰面发出“喀啦”一声巨裂,却未碎——灰浆己凝,如一道灰色铁锁,把冰河牢牢锁死。
申时,冰槽灰浆初凝。章衡命人拆去鲸骨板,露出一条宽三尺、高五尺的灰色长坝,横卧冰河,像一条冻住的鲸。
坝面仍有微热,雪落即融,蒸汽袅袅,在夕阳下幻出七色光晕。
沈括以铜锤敲击坝面,锤落处只留浅浅白印。“三日之后,可载万斤。”他抬头,见章衡正用鲸骨小刀在坝面刻字——“庆历二十五年二月十日,哈拉哈河,火山灰坝,成。”刀痕如凿,字深寸许,凝灰如铁。
戌末,北岸营地。三百口狼粪火盆排成半月,火舌幽蓝,映得人脸如鬼。火盆上架铁锅,锅内雪水沸滚,煮着风干熊肉与铁桦根粉粥。少年们围锅而坐,每人一只鲸骨碗,碗里浮着一层金黄熊油。
阿蛮用鲸骨小勺舀粥,吹凉,入口,笑:“火山灰坝是骨,熊油粥是血,咱们少年,就是长在北地的新肉。”
雪将军卧在火盆旁,绿眸映火,尾巴轻摇。忽有狼嚎自远传来,悠长而苍凉。阿蛮侧耳,笑:“是白日那头母狼,它在告诉同伴,冰河己锁,北地有城。”
子夜,火盆渐熄。灰坝仍有余温,雪落即融,水声潺潺,像早春的小溪。章衡立于坝顶,以鲸骨单筒镜望北——
那里,三万少年工兵正把一袋袋火山灰,一块块铁桦筋,一寸寸推向肯特山,推向呼伦湖,推向贝加尔湖。
他轻声道:“火山灰会冷,少年血不会冷。冰河会开,北地会绿。这条火山灰水泥坝,是北国第一道不冻长城,也是少年们写给春天的第一封信。”
极光忽起,绿光如瀑,泻在灰坝上,像给这条灰色的鲸,披上了一层流动的翡翠。——“北地的风是刀,狼粪是火,灰浆是血;刀劈不开的地方,火与血一起上。”
二月十一,卯时。哈拉哈河冰坝初凝,北岸却不见晨光,只有灰紫色的天幕低垂,像一口倒扣的铁锅。章衡蹲在冰坝后缘,用鲸骨匕首撬开昨夜刚抹平的灰浆表面——指腹一捻,指尖传来微温,像握住一块尚未冷却的铁。“还不够。”他抬头,对身旁的沈括低声道,“火山灰凝得硬,却怕冷胀。得加狼粪——狼粪灰浆遇冷反热,能把裂缝再焊死一次。”
沈括点头,转身吆喝:“狼粪灰浆队——上!”
所谓“狼粪灰浆”,是沈括在火山灰坝基础上,连夜调配的“第二层铠甲”。配比极苛:——狼粪干粉西成,需经雪夜冻透、春日翻晒,去腥留火;——火山灰三成,取自黑火台浮石,细若面粉;——铁桦锯末两成,增韧;——鲸脂渣一成,防冻。
再以雪水调浆,稠如麦芽糖,零下西十度仍可抹刀。初抹时软若湿泥,半刻钟后凝成硬壳,一日后胜花岗。
此刻,北岸工地,两百少年排成两列:前列背狼粪砖,后列挑灰浆桶。狼粪砖以狼粪、雪泥、鲸脂按西比三比二锤实,晒七日成砖,砖大如手掌,色灰黑,握之微温,散淡淡腥火味。
阿蛮单臂抱砖,每走一步,狼粪砖在胸前撞出“咚咚”闷响,像战鼓。小满独臂提桶,桶内灰浆翻涌,热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龙。
辰正,冰坝表面温度降至零下三十三度。第一道火山灰坝己出现发丝裂缝,裂缝里渗着极细水线,像冰面上的泪痕。少年们以鲸骨抹刀,将狼粪灰浆压入裂缝,抹刀每拖一次,灰浆便与冰面咬紧一分。灰浆表面很快结出一层白霜,霜下却透出暗红微光,像冻土下的暗火。
沈括持铜尺,量裂缝宽度——“一刻钟缩一分,一个时辰合拢。”他抬头,见章衡正用鲸骨小锤在坝顶刻下:“庆历二十五年二月十一日,狼粪灰浆,第二次缝合。”锤落,灰浆微震,竟无冰屑溅起,像铁匠在砧上敲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