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立于舟首,以火镐敲碎最后一层薄冰。舟身滑入冰渠,像一尾黑鱼游进水晶长廊。
他回首,对众将道:
“自今日起,大宋之舟,可自杭州湾首航狼居胥山。冰镜己破,燕云再无北顾之忧!”
雪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
十一月十一,小雪节令,贝加尔湖却像被天神一剑劈成两半:西侧旧冰如镜,东侧新开冰渠黑水翻涌。第一艘冰舟“雪鹄”号载着章衡、韩铁枪、狄咏、阿里骨及五十名火铳手,沿渠北行三十里,抵达湖心最深之处——当地人呼为“狼神之眼”。
正午,日光稀薄,冰面呈诡异的靛青。舟甫停,水下忽传“咚——咚——”三声闷响,似巨鼓,又似心跳。随行的萨满老羌脸色骤变:“狼神醒了,要活人。”
章衡笑而不语,只命人取来三物:
其一,辽国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的狼头皮冠;
其二,三百斤鲸油;
其三,一笼活雁。
众人将冰舟横停,在“狼神之眼”上凿出九尺见方的冰井,以鲸骨做井栏,再以狼血为墨,在井沿画契丹古咒。章衡亲手把狼头皮冠沉入井中,鲸油倾入,雁颈割断,血珠溅落,瞬间凝成赤冰。
韩铁枪低声:“相公真信狼神?”
章衡抬眼:“我只信人。但北地万部信狼神,我借他们的神,安他们的心。”
未时,北风忽转西南,天色暗如铁锅。冰井中“咕咚咕咚”冒起黑水,腥臭扑鼻。狄咏举火铳,照见水下阴影盘旋,竟似一条巨尾,鳞甲森然。
萨满跪地哀嚎:“狼神化龙,要吞日月!”
章衡拔剑,剑尖挑起一块带血冰晶,掷向空中。冰晶折射日光,竟在冰井上方凝成七彩虹环。
“点火!”他厉喝。
五十名火铳手齐射井内,鲸油遇火,“轰”地窜起三丈火柱,黑影被火光逼退。冰面剧震,一道环形裂缝以井口为圆心,向外扩散十丈,冰舟随之下沉半尺,却稳稳停在活水之上,如嵌在水晶盘中的黑梭。
酉正,暮色西合。冰原上忽然响起凄厉狼嚎,先是三两声,继而百千声应和。羌骑举火照去,见冰镜边缘无数灰影狂奔,狼群排成弯月之阵,朝湖心突进。
阿里骨变色:“狼群索祭!羌人旧俗,狼神若不得活人,必噬百畜。”
章衡大笑:“今日便以狼制狼。”
他命人推出十辆“火鸦车”——形似独轮,上置火油罐,罐口塞棉芯。韩铁枪亲点引线,十车齐推,沿冰渠向南急驰。狼群尾随,火鸦车驶入冰渠尽头,轰然炸裂,火海横亘三里。狼群被火墙所阻,哀嚎折返,却在冰面上留下一片焦黑足迹,像给冰镜烙上一枚巨大狼印。
狼嚎未绝,冰井火柱渐熄,黑水转为澄澈。章衡俯身,以火把照井,竟见水下岩壁裂开一道穹窿,穹窿内磷光点点,游动着无数银鳞小鱼。鱼群中央,赫然是一具巨兽骨架——长逾五丈,头骨如狼,尾骨似鲸,肋间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矛,矛柄刻“唐?开元”二字。
狄咏倒吸冷气:“这是……狼鲸?古书所载‘北海有鱼,狼首鲸身,夜啸如婴’,竟是真的!”
章衡却注意到狼鲸头骨上嵌着一块巴掌大的铜镜,镜背铸“大贺氏”契丹古字。他命人以长钩捞出铜镜,镜面虽蒙绿锈,却仍能照出众人扭曲的倒影。
“狼神不是兽,是契丹先祖的图腾。”章衡轻抚铜镜,“他们把这头巨兽奉为神,也把它囚在湖底。今日,我借它一用。”
子时,萨满擂鼓九通,羌人、汉人、渤海奴、倭奴俘囚共千余人,围冰井成三层圆阵。章衡着素衣,披发跣足,手执铜镜,以狼血涂面,高声祭告:
“狼神在上,地火在下!
大宋章衡,今借北海为渠,非为贪土,实为开万世太平。
汝若许我,当葬汝骨于长城之北,香火千秋;
汝若不许,火药鲸油,顷刻化汝为尘!”
言罢,他将铜镜高举过顶,以剑击之,“当”一声脆响,铜镜裂而不碎,恰成七瓣。七瓣铜镜被抛入冰井,井底忽涌赤泉,如血。
与此同时,湖心西周冰面同时塌陷,形成九道弯月形冰湾,恰如狼爪按地。冰舟“雪鹄”号顺暗流缓缓滑入第一道冰湾,船首首指北方——那里,安加拉河口的荒原己在三百里外。
祭毕,风停雪住,星斗满天。章衡立于舟尾,回望贝加尔湖:
冰面狼印未冷,火海余烬未灭,冰井赤泉汩汩,像给冰镜镶上一枚跳动的心脏。
他解下腰间黑底赤龙牙旗,投入井中。旗角被赤泉浸透,瞬间染成暗红,如狼血,亦如龙血。
“自此,狼神与龙旗同体。”章衡轻声道,“北地万部,谁敢不服?”
舟行渐远,冰井深处传来最后一声“咚——”
像是巨兽的心跳,又像是千年之后的鼓点,为即将开工的万里北运河,敲下第一声奠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