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后更无声,唯有冰层在暗中继续断裂。”
正月二十七,子时正。
白沟河自雄州城北迤逦而来,至霸州境突然折东,水面宽二十丈。此刻,整条河被三日连雪覆成一面灰镜;镜下暗流涌动,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咔啦”声,像无数把薄刃在冰内互斫。
北岸,辽军残部两千骑偃旗息鼓,人衔枚,马勒口,黑甲上覆一层白霜,远远望去,仿佛雪原上隆起的坟包。
南岸,宋军却灯火全无。堤后三里,章衡披着狼皮大氅,立于临时搭起的“望楼”——其实是一辆卸去车轮的厢车,车顶横插一杆狼烟台。
在他脚下,沈括正用铜管“地听”贴冰,耳中听到的不是水声,而是更沉闷的“咚咚”——铁桩打桩声,辽人正在北岸悄悄钉“冰橛”。
所谓“冰橛”,乃辽人冬日出奇袭的秘技:
先以铁钎凿冰,每间隔一丈钉入一根三尺铁桩,桩头留环;
再以粗麻绳连环,上铺木板,顷刻成桥,可载万马。
白日里,冰面无痕;夜里,铁桩被碎雪一掩,宋军斥候也难察觉。
沈括收起地听,低声道:“北岸己钉十七桩,照此速度,再有一个时辰,桥可成。”
章衡抬头看天,无星无月,唯有北风卷雪,像漫天撒盐。
“那就让它成,”他声音轻得像雪落,“再让它断。”
南岸堤后,一字排开二十辆“火舟”。
“火舟”并非船,而是宋军新制的冰面火攻器:长八尺、宽三尺的松木橇,底嵌铁刃可滑行;橇上载两桶蜂窝药、一桶鲸油、三十斤碎铁片;药芯长三十步,外覆油纸,以火绳点燃后可推行至敌阵。
狄青亲率五十名“雪狼都”,人人白袍白甲,面涂炭灰,伏于橇后。
章衡下令:“听鼓三声,火舟齐出;鼓再响,人即返身,冰桥留给他们断。”
丑时一刻,北岸忽然亮起三堆绿火,绿火在雪夜中像鬼眼。
辽骑动了。
第一队五百骑,牵马踏冰,铁蹄裹麻,悄无声息。
冰桥己成,麻绳与木板在暗夜里发出细微的“吱呀”,像老妇的呻吟。
辽骑前锋刚至河心,南岸鼓声骤起:
咚!咚!咚!
二十条火舟如离弦之箭,顺着冰面坡度滑向河心。
火绳“嗤嗤”燃尽,第一艘火舟率先炸响——
轰!
火光冲天,冰面裂开一道三丈宽的罅隙,河水激射如瀑。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连环巨响,如雷神擂鼓。
冰桥从中折断,桥板与铁桩被炸得倒卷而起。
最前面的辽骑连人带马坠入冰河,黑甲在火光中只一闪,便被暗流卷走。
后队急勒马,但冰面己呈蛛网状碎裂,马匹惊嘶,自相践踏。
狄青趁势率雪狼都突至冰缘,火枪齐射,专打人马灯火。
一里外,辽骑指挥使耶律海里在火光中暴露身形,盔顶白羽被流弹削断半截。
他拔刀狂吼,却止不住溃势。
爆炸余音未散,上游忽然飘来十几团黑影。
黑影顺水而下,至冰桥断口处,纷纷沉入水下。
片刻后,“咕咚咕咚”连串闷响,冰层自下而上拱起,像被巨锤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