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摊着一张更小的羊皮图——竟是北运河的详细水闸图,连水泥墩台高度都标得清清楚楚。
黑衣人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黄金,一口价。”
回鹘人咧嘴,露出满口金牙:“成交。”
帐外,雪片无声落下。
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轻轻掀起毡帘一角。
狄青冷眼看着,指尖在剑鞘上敲出两声轻响。
未时三刻,章衡立于狼市北望楼。
楼下,拒马河冰面被夕阳染成血色。
辽商的狼旗,宋商的日月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两群对峙的狼。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读到的一句话: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不过是经济的影子。”
此刻,影子正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狼旗猎猎之下,人与羊同栏;铁券未冷,魂契己热。”
正月二十六,午后。
拒马河冰层厚达两尺,可走马。冰面中央,一排新劈的松木桩钉成西方形栅栏,每边长二十丈,桩头削尖,像巨兽獠牙。
栅栏里,男女老幼三百二十七口,皆麻绳系颈,绳尾穿过木桩铁环,连成一串。
他们脚下垫着薄薄一层稻草,稻草上凝着黑紫色的血冰,分不清是冻裂的脚还是冻裂的心。
栅栏外,竖一块木牌,墨字淋漓:
“新到生口,贱价速售”。
字迹方正,却用朱砂勾了边,像蘸血写就。
最热闹的是“人牙子”棚。
棚用两张破帆拼成,棚下摆一条长案,案上摊着账簿、算盘、烙铁、印泥。
掌案的牙子姓贾,人称“贾三刀”,一张橘皮脸,左耳缺了半块,据说是早年贩马时被辽人箭矢削去。
此刻,他正拎起一个五六岁女孩的辫子,像拎一只待宰的羊羔。
“看货!女,六岁,牙口齐,脚背无冻疮,作价三两。”
女孩不哭,只睁着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黑眼珠里倒映出贾三刀的金牙。
台下,一名辽商操着生硬的汉语还价:“牙口齐,脚小,长大能做舞姬,二两。”
贾三刀嘿嘿一笑,忽然从袖里摸出一把短烙铁,“滋啦”按在女孩肩胛。
女孩一声惨叫,空气里弥漫皮肉焦糊味。
“三两五,不还价。”贾三刀甩着烙铁,“再哭,再加半两。”
章衡与沈括、狄青,站在棚外十步处,身后跟着二十名便装狼牙骑。
狄青的手己按在刀柄,指节发白。
章衡却只是冷眼旁观,甚至掏出小册,一笔一笔记下:
“正月二十六,未时三刻,贾三刀烙女,三两五成交。”
沈括低声怒道:“相公,再不出手?”
章衡摇头:“狼市是狼窝,窝里有狼王。先找狼王,再拆狼窝。”
狼王比想象中年轻。
他骑一匹黑鬃契丹马,身披貂裘,腰悬玉鱼袋,眉目清秀,像江南书生,却少了书生气,多了狼的冷。
他名耶律怀玉,辽国北院枢密副使萧十三的义子,涿州狼市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