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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北海南望（第1页）

十一月初五，小雪未化，贝加尔湖己是一整块湛蓝透明的冰镜。湖面阔八百里，厚冰之下，湖水仍暗流奔涌，偶有气泡“咚”地撞在冰底，像铜鼓闷响。冰镜之上，却旌旗猎猎，人声鼎沸——大宋北海捕奴团五千六百七十二人，于今日誓师。

正中一杆黑底赤龙牙旗，高六丈，旗面以鲸骨为杆，狼皮为边，火漆封角，上绣“北海经略使章”六个鎏金大字。旗下，章衡披紫貂大氅，足踏鹿皮软靴，眉睫结霜，却目光如炬。

他身后，依次站着：

——韩铁枪，河北敢战都指挥使，左臂仍缠着倒马关留下的箭创；

——阿里骨，青唐羌骑都虞候，腰悬羌笛，背插双刀；

——狄咏，狄青之侄，新任“冰原火马都监”，怀里抱着一杆三尺长的鲸骨火铳，铳身包铜，寒气凝露；

——以及一个裹着熊皮、只露出一双灰蓝眼睛的俘虏——耶律仁先，昔日辽国北枢密副使，昨日紫荆口被生擒，今朝以“冰原向导”身份被押至旗下。

誓师台用鲸骨、松板、冻土垒成，高九阶，每阶埋一枚“火雨流星”铁蒺藜，外用冰浇铸，晶莹剔透，像一座镇墓兽。

卯时三刻，号角长鸣。韩铁枪首先登上鲸骨坛，双手奉上一只黑漆托盘——盘中是一副狼头面具，额心嵌一颗赤红玛瑙，像凝固的血。

“今日北征，不为封狼居胥，不为勒石燕然！”韩铁枪声如裂铜，“只为——”

“雪我大宋百年之耻！”五千六百七十二人齐声应和，冰镜上卷起雪雾。

章衡抬手，止住呼声。他自袍袖内取出一物——竟是一枚桂花糕，用蜜蜡封得严严实实。

“桂子落，天下安。”他轻声道，把桂花糕高高抛起。

狄咏抬铳，“轰”的一声，枪焰掠过，桂花糕炸成碎金，甜香与硝烟混作一团。

“誓师——成！”

誓师毕，众将各归营盘。章衡独携耶律仁先，行至湖心。脚下冰层厚逾五尺，却听得“喀啦”一声轻微裂响。

耶律仁先以汉话低笑：“章相，冰镜虽厚，也怕火药的脾气。再往北，三十里外便是安加拉河口，那里冰薄，白日化、夜复冻，若炸开一缝，湖水可瞬息涌上，人马俱陷。”

章衡不答，只抬脚跺了跺冰面。冰下暗涌被震动，发出“嗡——”的回声，像远古巨兽的心跳。

“我大宋的火药，比你辽人的狼牙箭更懂北地。”章衡淡淡道，“我今日找你来，不是问冰层厚薄，而是问——”

他转身，目光如刀：“——捕奴团北进，需三处栖身之湾、两处避雪之谷。你若画得出，饶你一命；若画不出，这冰镜便是你的棺盖。”

耶律仁先沉默片刻，忽然屈膝，用指尖在冰面划出一道弧线：“自此向北，有古河道三条，夏为沼，冬为雪谷，可避风。最深处名‘狼獾谷’，谷底有温泉，不生冰，可藏兵三千。”

章衡眯眼：“温泉？北地竟有温泉？”

“地火未熄。”耶律仁先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章相只知火药，却不知地火。地火若醒，火药不过星火。”

傍晚，营地立起三百座鲸油火塔，火光把冰镜映成赤色。章衡于中军帐召诸将，摊开一张新绘《北海万里图》。图上，贝加尔湖像一弯折断的月牙，其北一片空白，只标着朱笔小字：“地火？”

韩铁枪皱眉：“若真有温泉，可为我军越冬之巢；但敌亦可用之。”

狄咏却笑：“末将有一计——今夜以火马探路，载火油罐三十车，沿冰面北驰。若冰薄，火马先陷，人可回；若冰厚，便首抵狼獾谷，先据温泉。”

阿里骨抚刀道：“我愿率三百羌骑为前锋。羌人耐寒，夜行无声。”

章衡颔首，却转向角落：“耶律仁先，你随狄咏同去，若有诈，第一个死。”

耶律仁先抚胸：“愿以残生，换一夜星光。”

亥末子初，月色如银。火马队悄然出营，马蹄包棉，踏冰无声。狄咏与耶律仁先并肩而行，前者火铳横膝，后者双手被缚，却以脚尖轻点冰面，像在数着某种节拍。

行二十里，冰面由蓝转灰，再转乳白。狄咏低喝：“缓！”

前方冰层忽现蛛网裂纹，宽不过一指，却“咔啦”一声，自西北向东南，闪电般裂开三丈。

狄咏勒马，回头，却见耶律仁先嘴角带笑，似早知如此。

“冰镜要醒了。”耶律仁先轻声道，“章相的火药，今晚未必救得了你。”

狄咏冷笑，抬铳向天，一发红色信号弹“咻”地升空，炸成一朵血梅。

远处，章衡立于鲸骨旗下，望见红光，只淡淡道：“第一裂。”

他自袖中取出第二枚桂花糕，掰下一角，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甜味极苦。

冰层深处，一双更幽暗的眼睛缓缓睁开——不是人眼，而是某种巨物，带着远古的饥饿与愤怒。湖水因它的苏醒而微微震颤，裂纹如藤蔓，一寸寸爬上冰镜。

章衡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北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