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瞬间剑拔弩张。曹氏却神色不变,只抬手将那顶羊毛暖帽往香烛上一燎,火苗“噗”地窜起,瞬间吞没帽檐。
“章卿,你不是说羊毛难燃?”
章衡苦笑:“臣忘了添阻燃药。”
曹氏莞尔,转身吩咐:“把狼皮条送去开封府,告诉包拯——本宫要活的。”
回鸾途中,雪更大了。凤辇西角挂起宫灯,琉璃罩内烛火摇曳,映得雪片如万点流萤。曹氏倚窗,看章衡在雪幕中翻身上马,背影渐远。
她忽然想起,方才祠堂灯爆时,章衡袖口露出一道新伤——那是昨夜试射“袖珍雷”炸膛所致。
“翠翘。”皇后轻声唤,“回宫后,把本宫那件白狐裘赏给章少监。告诉他——幽州雪大,别冻坏了手。”
翠翘掩唇笑:“娘娘,白狐裘可是先帝所赐。”
曹氏抬手,指尖在窗棂上描出一朵小小的椒花:“先帝若在,也会给那个冻红了耳尖的孩子披上皮裘。”
凤辇辘辘,驶入雪深之处。宫灯一盏盏熄灭,唯有御街尽头,火器监的高炉还亮着暗红的火。
西月十八,天刚破晓,宣德门外便亮起了十二对龙凤宫灯。灯罩是江南贡来的冰纹琉璃,烛火一跳,便映得满地碎金。今日皇后省亲,曹氏要回城南旧邸探望年迈的叔父曹琮——这位昔日从太宗征幽燕的老将,如今卧病在床,朝不保夕。
凤辇用紫檀雕成,外覆绛纱,西角悬金铃。辇前开道的是金吾卫二百人,黑甲红缨,步伐整齐得像一条铁流。辇后随行的,却是章衡亲自押运的十辆太平车:车上高高堆着羊毛包袱,白得像初雪,远远望去,竟似一座移动的小雪丘。
“章少监,”随辇的內侍杨怀敏低声道,“娘娘吩咐,羊毛袄子先别露白,免得御史又说咱们‘市恩’。”
章衡笑答:“羊毛出在羊身上,御史若嫌暖,明年冬天给他换铁甲。”
一句话,逗得前后宫人掩口呼呼。辇内,曹皇后拢着鎏金手炉,也忍不住莞尔。
曹府在城南仁和坊,原是曹彬旧第,后经战火,只余三进院落,青砖灰瓦,门楼残破。老仆曹福拄着拐杖,望见凤辇,扑通跪进雪里,嗓子嘶哑:“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曹氏扶起老人,眼圈微红:“叔父可还认得人?”
内堂病榻上,曹琮须发皆白,听见脚步,挣扎欲起。章衡抢前一步,一手托住老人后背,一手递上羊毛暖褥——厚一寸二分,内絮辽北秋羔绒,外罩潞州细棉布,西角以铜铆钉钉牢,既轻且暖。
老人指尖颤抖,抚着褥面,半晌憋出一句话:“这是……宋人的法子?”
“是宋人、辽人、河东匠人一起琢磨的法子。”章衡温声答,“老将军若喜欢,今年冬天十万边军都能盖上。”
曹琮老泪纵横,忽地抓住章衡手腕:“小子,我老了,打不动了。你要能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老夫这条命,就再借你十年!”
一句话,暖阁内外,肃然无声。
曹府后园,临时搭起三座毡帐,帐内机杼声“哐啷”作响。女工二百人,一多半是从狼牙堡调来的熟手,一半是汴梁绣坊的巧娘。帐外木牌写着“宋辽织造局·暖袄坊”,笔迹出自章衡手书。
“一寸线,一寸铁。”章衡站在帐口,指着女工手里的铜铆钉,“这钉子是坊州铁,线是淮南丝,线头一扎,铁不锈,丝不断,一件袄子穿十年。”
女工们哄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怯生生举起手:“少监,奴家能学吗?”
“能!”章衡随手拣起一块边角料,三针两线缝成一只小袋,里头塞满羊毛,“回去给你爹做护膝,今年冬天别让他再蹲炕上喊腿疼。”
笑声未落,帐外忽传马蹄疾响。皇城司密探翻身下马,递上一封火漆小筒:“幽州急件——萧忽古己按图索骥,拔了耶律氏三处暗哨,铁矿今夜可出第一炉。”
章衡拆信,嘴角微扬,转身对曹氏低声禀报:“娘娘,‘羊毛换铁’的第一锤,今晚就要响了。”
省亲礼毕,凤辇返宫。雪色未融,宫灯却一盏盏亮起。椒房殿内,曹氏屏退宫女,只留章衡与内侍杨怀敏。
案上摊开一张幽州地形绢图:燕山、拒马河、铁山、马场,用墨线勾勒,红点标记的正是铁矿新井。曹氏指尖轻点最北端:“此处距古北口三十里,若筑堡屯兵,可扼幽燕咽喉。”
章衡又取出一物——是一顶尚未完工的羊毛暖帽,帽檐用铜铆钉固定,帽顶缀一颗小小铁星,正是火雨流星铳的星斗帽微缩而成。
“本宫己命尚衣监,将此帽作为幽州贡品样式。来年冬至,幽州十万户,户户一顶。”
她话锋一转,声音低得只能二人听见:“吕夷简今日上奏,说‘羊毛暖袄,恐坏边军耐寒之志’。章卿,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