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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血色黎明（第1页）

黎明前的墨色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青丘连绵的营帐之上，仿佛凝固的铅块。草叶尖的夜露汇聚、坠落，无声地渗入冰冷的泥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那是刚刚解除战备后的虚脱，混杂着对未知未来的深深不安。

胡灵儿坐在营帐内的妆镜前。镜面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倦意的脸庞，那双曾被孙承岳赞为“盛满星辰”的异色瞳，此刻眼睑下沉淀着浓重的青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案几上摊开的厚重羊皮卷轴——那是耗尽心力、字斟句酌拟定的两族议和条款，墨迹尚未干透。旁边，一枚赤金指环静静躺着，戒面镶嵌的宝石流转着温润内敛的火彩，如同孙承岳炽热而坚定的心。这是他们的婚戒，是跨越种族藩篱、历经荆棘的羁绊象征。她拿起指环，温润的触感渗入心底，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稍稍驱散了那份压在心头的巨石。快了，天就要亮了，只要熬过这最后的浓黑……

“呜嗷——！！！”

一声凄厉到极点、饱含无尽惊恐的狐啸，如同淬毒的冰锥，骤然撕裂了凝滞的死寂，狠狠扎进每一个沉睡或警醒的耳膜！

胡灵儿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这不是示警，是濒死的绝望！她霍然起身！几乎在同一刹那——

轰！轰！轰隆！

沉闷如地底闷雷般的巨响接连炸开！大地如同巨兽翻身般剧烈震颤！案几上的铜镜“哐当”翻倒，羊皮卷轴“哗啦”滚落在地！营帐顶棚簌簌抖落灰尘，支撑的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营外，死寂被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惊惶的嘶喊、杂乱的奔踏、兵刃仓促出鞘的刺耳摩擦——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

“公主！公主！不好了！”侍女小翠面无血色地撞进来，声音抖得不成调，“营外…营外打起来了！火光…天都烧红了！是…是朝着猴族那边去的！”

胡灵儿一把掀开帐帘冲了出去！清冽的晨风裹挟着浓烈的焦糊味和一丝令人作呕的、带着甜腥的铁锈气息扑面而来！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只见营寨东面，那与猴族领地交界的缓冲带方向，天空己被染成一片妖异刺目的橘红！数道粗壮如赤色巨蟒般的火柱疯狂扭动着冲天而起，每一次沉闷的爆炸都伴随着大团熔岩般的火星飞溅，将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彻底焚尽！那火焰的核心，赫然跃动着狐族高阶法术特有的、诡谲流转的幽蓝光晕！

“谁？！谁在攻击？！”胡灵儿的声音因惊怒而尖利，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目标何处？！”

“是…是猴族的营地！”一个负责瞭望的狐族卫兵连滚带爬地冲到近前，指着那片燃烧的地狱，声音嘶哑欲裂，“看！是我们的人！穿的是…是公主您亲卫营的火焰纹皮甲！他们冲过去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胡灵儿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冻僵！她的亲卫营？！她刚刚才以雷霆手段压下主战派，严令各部谨守营盘，无令不得擅动！她的亲卫营，是她最忠诚、最核心的力量，怎会……

“传令！”她厉声嘶喝，声音穿透喧嚣的战场噪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各部严守营寨！无我亲令，擅动一步者——立斩无赦！亲卫营统领胡烈何在？！立刻滚来见我！！”

命令被声嘶力竭地传递下去。然而，那片燃烧的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狂暴地吞噬着秩序与理智。更多的法术光芒在火光中亮起，风刃凄厉呼啸、石矛破空尖啸，其间夹杂着猴族战士愤怒到极致的咆哮和濒死的惨嚎。混乱如同瘟疫，迅速向狐族营地内部蔓延，一些被煽动或恐慌的角落里，零星的喊杀声开始响起。

“公主！快看那边！”小翠的声音因极度惊恐而扭曲，指向营寨边缘的阴影处。

只见一小队穿着普通狐族战士皮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借着混乱的掩护，在营帐与阴影的缝隙间急速穿行。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几个正在混乱中竭力嘶吼、试图约束部下的年轻将领！正是胡灵儿近期提拔、坚定支持议和的心腹！

没有呐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几道快如鬼魅的寒光，在黎明前的微光中一闪而逝！

“噗嗤！”“呃——！”

利刃割裂皮革与血肉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中异常清晰刺耳。那几个年轻将领身形猛地一僵，双手徒劳地捂住脖颈喷涌的滚烫鲜血，眼中还残留着惊愕与难以置信，随即颓然栽倒。袭击者一击毙命，毫不恋战，如同融入暗影的毒蛇，瞬间分散消失在更加混乱的人群和营帐迷宫之中。

胡灵儿僵立在原地，晨风卷起她鬓边的发丝，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这不是战斗，是精准、冷酷的清洗！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和被至亲背叛的冰冷战栗，沿着她的脊椎疯狂爬升！这不是意外失控！这是一场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的绝杀！目标不仅仅是撕毁那纸议和条款，更是要斩断她这个和平推手的根基，将她彻底置于死地！

她望向那片焚天的烈焰，望向自己营地中升腾的混乱与杀机，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珠无声渗出。暗处的毒蛇，终于亮出了淬毒的獠牙，而她，己置身于风暴的最中心，退无可退！

猴族营地，此刻己沦为炼狱焦土。

粗制的木栅栏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成扭曲的残骸，焦黑的断木上，赤中带蓝的狐火如同跗骨之蛆，仍在贪婪地舔舐着。营帐化作一堆堆冒着浓烟的废墟，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一丝丝更加阴毒、带着甜腻腥气的味道——那是涂抹在箭矢上的剧毒“腐骨藤”挥发的气息。

孙承岳赶到时，魁梧的身形在遍地狼藉和扭曲的尸体间，如同一尊沉默的、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新换的赤金锁子甲，清晨的露水还未干透，此刻却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反射着冰冷而残酷的光泽。

尸骸遍地。那些昨日还在篝火旁憧憬着和平、憨笑着唤他“大王”的面孔，此刻以各种绝望的姿态凝固在焦黑的土地上。有的被狐火烤成蜷缩的焦炭；有的被利刃贯穿，死不瞑目；更多的，则是面色呈现出诡异的乌紫，口鼻流出粘稠的黑血，肌肉如同蜡油般融化——那是“腐骨藤”剧毒发作的恐怖景象。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火焰吞噬木头发出的噼啪爆响，以及重伤者喉咙里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交织成地狱的挽歌。

“大王！大王啊！”一个浑身浴血、左臂齐肩而断的老战士踉跄着扑倒在孙承岳脚边，仅存的独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无边的悲怆，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是他们！是狐族的杂种！穿的是他们最精锐的亲卫营皮甲！用的全是狐族最歹毒的手段！毒箭！狐火！他们…他们是偷袭！是屠杀！连…连放哨的崽子们都没放过啊！”老战士用仅存的右手，死死指向营地边缘几具同样穿着火焰纹皮甲的袭击者尸体——那是猴族战士用命换来的战果，“您看！您看啊！铁证如山！！”

孙承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那几具狐族装扮的尸体，扫过散落一地、箭羽上清晰烙印着狐族火焰图腾的毒箭，扫过地面上被狐族特有“幽焰”灼烧出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蔓延的焦黑痕迹。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声响，狠狠烙印在他心脏最深处。他迈开沉重的步伐，战靴踏在浸透同胞热血、泥泞粘稠的土地上，发出“噗嗤…噗嗤…”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

他最终停在了营地中央。那里，半截焦黑的旗杆歪斜着。旗杆下，躺着一个特别年轻的猴族战士，稚嫩的脸庞上凝固着巨大的惊愕和痛苦，瘦弱的胸膛上，深深插着三支淬毒的箭矢，乌黑粘稠的血浸透了他简陋的皮甲。孙承岳记得他，一个刚加入巡逻队不久的小家伙，总爱咧着嘴傻笑，说等不打仗了，一定要带他那从未离开过山坳的老娘，去看看狐族传说中如梦似幻的流光森林。昨天议和消息传来时，他兴奋地在营地里翻了一整夜的跟头，撞倒了好几个帐篷。

“呵……”

一声极低、极沉的冷笑，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那笑声里没有暴怒的咆哮，只有一种足以冻结岩浆的、死寂的绝望，仿佛支撑天地的巨柱在无声中寸寸崩裂。

下一刻，他攥紧的拳头猛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爆鸣声！

清晨的风卷动着硝烟、焦臭与浓烈的血腥，吹拂过他染血的鬓毛。他脸上的肌肉绷紧如最坚硬的岩石，每一道紧绷的线条都刻印着最深沉的痛楚和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

风呜咽着掠过废墟，卷起残破的、燃烧着的猴族战旗一角。那冰冷彻骨、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如同宣告世界末日的丧钟，在炼狱上空沉沉响起：

“传令……备战。”

刚刚萌芽的和平，己在血色黎明的背叛与屠杀中，被彻底碾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