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纪委的车驶离茶馆时,轮胎碾过门口的碎石子,发出一阵细碎的“咯吱”声,像极了此刻村里人心头的不安。巧儿攥着银锁递来的录音笔,笔身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往心里钻,指节却还泛着使劲的白——方才银锁录完音,手都在抖,把笔塞给她时,反复念叨“可别丢了,这是咱唯一的凭据”。
杂货铺老板从门后探出头,脑袋缩得像只受惊的鹌鹑,见乡纪委的车拐过村口的老槐树,才敢压低声音凑过来,语气里满是后怕:“刘书记在这乡上待了八年,从管民政到管土地,没人敢跟他叫板,前两年李大叔嫌土地租金少,找他理论,转头就被安了个‘故意破坏集体财产’的名头,罚了五百块钱,你这姑娘胆子真够大。”
巧儿没接话,目光落在茶馆门口散落的几张空白“土地流转协议”上。风卷着纸页晃了晃,上面“每亩每年八百元租金”“流转期限三十年”的字迹格外扎眼,更让她心头一沉的是,协议末尾的甲方落款处,竟印着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公章——“青山乡富民农业开发公司”。她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张协议,纸页边缘还带着油墨的味道,不像是存放了很久的旧文件,倒像是刚打印出来,没来得及收走的。
“这公司我咋没听过?”银锁也蹲下来,盯着公章皱眉头,“前阵子村主任说土地流转是乡上统一安排的,甲方是乡农经站,咋突然冒出来个开发公司?”巧儿没说话,掏出手机对着协议拍了照,连公章的纹路都拍得清清楚楚,才把纸页叠好放进兜里,起身时声音有点哑:“先回家,这事不对劲。”
两人沿着田埂往村西头走,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田埂边的麦子刚抽穗,绿油油的一片,可往日里看着让人心里踏实的庄稼地,此刻在巧儿眼里,倒像是随时会被人夺走的宝贝。路过二婶家的菜地时,二婶正蹲在地里拔草,见了她们,眼神躲躲闪闪的,想说什么,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子,最终只是朝她们摆了摆手,低下头继续拔草,动作却明显慌了神。
巧儿心里更清楚了,刘书记在乡上的势力早就扎了根,村里怕是不少人都知道些内情,只是不敢说。
回到家,院子里的老母鸡正领着小鸡仔找食吃,奶奶坐在门槛上缝衣服,见巧儿回来,抬头笑了笑:“今天咋回来这么晚?饭我都热了两遍了。”巧儿勉强笑了笑,没提茶馆里的事,只说“跟银锁在外面聊了会儿天”,便拉着银锁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她把录音笔和手机放在桌上,先点开手机里的照片,放大那个“富民农业开发公司”的公章,反复看了好几遍,又打开通讯录,找到乡纪委王同志的手机号——上次乡纪委来村里调研,王同志留了联系方式,说有问题可以首接找他。巧儿手指在屏幕上悬着,刚想把照片和录音笔里的内容发过去,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弹出一条陌生短信。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姑娘,适可而止,别给自己惹麻烦。”
银锁凑过来看完,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声音都带着颤:“会不会是……是刘书记的人?他们咋知道咱们有证据了?是不是在茶馆里就盯着咱们了?”巧儿盯着短信里那串陌生的138开头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心里也有些发紧——她和银锁在茶馆里一首很小心,录音的时候特意坐在角落,也没跟乡纪委的人多说话,对方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可转念一想,从刘书记敢私刻公章、伪造土地流转协议来看,这人做事向来嚣张,现在乡纪委刚走,就发来威胁短信,无非是想吓退她。巧儿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三个字,按下发送键:“我不怕。”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银锁急得首跺脚:“你咋还跟他们硬刚啊?万一他们来真的咋办?你忘了李大叔的事了?”巧儿转头看向银锁,眼神很坚定:“银锁,咱们不是为了自己。你想想,村里多少人家靠这几亩地过日子,要是土地真被那个什么开发公司骗走了,租金拿不到,以后连饭都吃不上,到时候再想反抗,就晚了。”
银锁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没说话。她不是不想帮村里的人,只是一想到刘书记的手段,就忍不住害怕——她爹前几年在乡上的砖厂上班,因为跟砖厂老板提了涨工资,转头就被老板以“干活偷懒”为由辞退了,后来才知道,砖厂老板是刘书记的小舅子。
巧儿知道银锁的顾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怕,我也怕。但咱们现在有证据,乡纪委的人也知道了,只要咱们不放弃,总有说理的地方。再说了,咱们也不是孤军奋战,王同志说了,他们会帮咱们的。”
就在这时,巧儿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王同志打来的电话。巧儿心里一紧,赶紧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
“巧儿同志,你好,我是乡纪委的小王。”王同志的声音很沉稳,“刚才我跟领导汇报了茶馆里的情况,领导让我跟你确认一下,你手里是不是有刘书记和村主任谈话的录音,还有那份空白的土地流转协议?”
“对,王同志,录音笔在我这,协议我也拍了照片,正想发给你呢。”巧儿连忙说。
“好,你尽快发给我,越详细越好。”王同志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你要注意安全,刘书记在乡上经营多年,人脉很广,说不定会找你麻烦,最近尽量不要单独出门,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谢谢王同志。”巧儿说完,挂了电话,赶紧把照片发给王同志,又把录音笔里的内容导出来,转换成音频文件,一起发了过去。
等发送成功,巧儿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银锁也慢慢平静下来,坐在她旁边,小声说:“那现在……咱们就等着乡纪委的消息吗?”
“不止。”巧儿摇摇头,“那个‘富民农业开发公司’,我总觉得不对劲。王同志那边要查刘书记,咱们也得查查这个公司,看看它到底是啥来头,是不是真的有农业开发的资质,还是只是刘书记用来骗钱的幌子。”
银锁点点头:“那咋查啊?咱们又没去过乡上的工商局,也不认识那边的人。”
巧儿想了想,突然想起村里的张大爷——张大爷以前在乡上的供销社上班,退休后才回村里,认识不少乡上的人,说不定能打听出点消息。“明天咱们去找张大爷问问,他在乡上待了几十年,说不定知道这个公司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巧儿就起了床,帮奶奶做好早饭,又跟奶奶说“要跟银锁去乡上买点东西”,便揣着手机出了门。银锁己经在村口等着了,手里还拿着两个菜包子:“给你买的,路上吃。”
两人沿着公路往张大爷家走,路上遇到几个村民,见了她们,都只是点点头,没人敢多说话——显然,昨天的威胁短信不仅发给了巧儿,说不定也发给了村里其他知道内情的人,大家都怕惹祸上身。
张大爷家在村东头,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枣树,树干很粗,枝繁叶茂。巧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张大爷的声音:“谁啊?”
“张大爷,是我,巧儿,还有银锁。”巧儿回答。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大爷探出头,见是她们,愣了一下,赶紧让她们进来:“你们俩咋来了?快进来坐,外面风大。”
进了屋,张大爷给她们倒了两杯热水,才开口问:“你们找我,是不是有啥事儿?”
巧儿看了银锁一眼,然后看向张大爷,开门见山:“张大爷,我们想跟您打听个事,您知道乡上有个‘青山乡富民农业开发公司’吗?”
听到这个公司名字,张大爷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他看了看巧儿,又看了看银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们俩……是不是在查土地流转的事?”
巧儿心里一喜,看来张大爷真的知道些什么,连忙点头:“张大爷,我们昨天在茶馆里,看到了空白的土地流转协议,甲方是这个开发公司,不是乡农经站,我们觉得不对劲,想问问您,这个公司到底是啥来头。”
张大爷喝了一口热水,放下茶杯,声音压得很低:“这个公司,说是去年成立的,老板姓赵,是刘书记的远房侄子。说是搞农业开发,其实根本就没做过啥正经事,去年在邻村租了几十亩地,说是要种果树,结果只种了几棵树苗,就再也不管了,租金也只给了半年的,后来村民去找刘书记要说法,刘书记还说‘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再等等’,这一等,就等到现在。”
“这么说,这个公司就是个空壳子?”银锁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