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剑谷外围,“铁幕”防线C7区。呛人的硝烟裹着沙尘,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盘旋不去,像无数不肯散去的亡魂。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金属味、臭氧放电后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远处的交火声沉闷地滚过戈壁滩,每一次爆炸的火光都在李啸峰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短暂映亮一片狼藉——扭曲的合金掩体残骸、冒着青烟的智能炮台残肢、以及地上那一滩滩被风沙半掩的深色印记。
他背靠着冰凉的、布满弹痕的砂岩断壁,玄黑色“玄甲”重型外骨骼上的创痕在微光下更显狰狞。通讯耳机里,来自砺剑谷地下深处和“不周山”堡垒的频道一片沙沙的电磁杂音,那是“宙斯”系统无处不在的压制,如同沉重的铁幕,压得人喘不过气。唯一清晰的,是腕甲战术终端上那个鲜红的倒计时——距离戴维斯的“地狱犬”集群发动拂晓总攻,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时间!赵副主席用血肉长城换来的七十二小时才刚刚开始倒数,每一秒都流淌着战士们的鲜血。而突破口,就在身后那个临时搭建、用高强度吸波复合材料隔绝内外信号的审讯方舱里。
方舱内光线惨白,无菌得令人窒息。中央合金拘束椅上,那名“幽灵斗篷”的尖兵——代号“影七”——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皮囊瘫在那里。老周头那套“伏羲-3”神经共振仪、“吐真剂-7”的混合套餐效果霸道而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却也把他逼入了某种麻木的混沌。汗水、泪水和生理盐水混在一起,在他年轻却扭曲的脸上干涸出污浊的痕迹,只有偶尔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证明他还活着。几个小时前那场戈壁追猎中悍勇凶戾的影子,己荡然无存。
李啸峰卸掉了“玄甲”头盔,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上面同样满是疲惫和沙尘,但他的眼神却像淬过火的刀锋,冰冷而专注。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拖过一张金属折椅,在距离“影七”不到两米的地方坐下,沉重的椅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声音让椅子上的人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
“影七,”李啸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戈壁碎石般的粗粝质感,穿透对方混沌的意识,“或者…我该叫你麦克·罗林斯?德州人,入伍三年,母亲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还有个妹妹在上社区大学。你上次休假回家,给她带了个华夏产的智能仿生宠物狗,她很喜欢。”他语速平缓,陈述着刚刚从老周头暴力破解的敌内部人事档案里获取的碎片信息。
“影七”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声音,但那骤然收缩的瞳孔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这些最私密的、最柔软的牵绊,被敌人如此精准地挖出来,摊在冰冷的审讯灯下,比任何酷刑都更具摧毁性。
“你为谁而战,麦克?”李啸峰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为自由联盟?为那个把你们像消耗品一样扔进‘磐山’绞肉机,再用‘幽灵斗篷’把你们变成鬼,最后在亚太基地享受香槟牛排的戴维斯司令?还是为了你母亲床头那个永远等不到儿子寄钱买药的窘境?为了你妹妹申请助学贷款时,档案里那个‘阵亡’或者‘被俘’的哥哥带来的污点?”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麦克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在拘束带下剧烈地扭动挣扎,仿佛想逃离这残酷的真相。
“看看外面!”李啸峰猛地抬手,指向方舱外那片被战火蹂躏的戈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看看那些被你们‘黎明之锤’电磁脉冲烧成了废铁的防御塔!看看那些被你们特种渗透队定向爆破撕开的豁口!那后面是什么?砺剑谷!那里有几十万工人、工程师,他们造的不是杀人武器,是让沙漠变绿洲的生态发生器,是能让瘫痪者重新行走的神经外骨骼!是能救你母亲那种病的靶向纳米医疗舱!这才是我们守护的东西!是活生生的人,是人活下去的希望!不是他妈的地缘霸权!”
他站起身,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椅子上蜷缩的身影。手指在战术腕甲上快速划过,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在方舱惨白的墙壁上。瞬间,冰冷压抑的审讯室景象被取代。
那是战后重建的图景——不是恢弘的口号,而是最贴近生活的细节。智能电网如银亮的脉络覆盖崭新的社区,无人配送车安静穿梭;社区医院里,先进的电磁理疗舱正为一位老人舒缓关节疼痛,旁边显示屏上跳动着“民生幸福指数:92”的绿色字符;郁郁葱葱的梯田在曾经荒凉的山坡上铺展,小型悬浮农机精准地播撒着种子;穿着崭新校服的孩子们在城市边缘巨大的穹顶生态公园里追逐嬉戏,笑声仿佛能穿透投影。最后画面定格,是遍布全球的“环球电磁科技合作项目”标志下,不同肤色科学家并肩工作的场景。
“麦克·罗林斯,”李啸峰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力量,重重砸在俘虏的心上,“战争总会结束。看看你为之送命的‘自由联盟’,他们许诺过你战后什么?伤残津贴?还是你家人卑微的抚恤金?再看看我们华夏的路。”他指着那生机勃勃的战后投影,“放下武器,放弃无谓的忠诚,你就是我们战后建设的参与者,是人类进入新文明篇章的一份子。你的罪行会得到公正审判,但你的家人会获得保障,你妹妹能完成学业,你母亲的病,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电磁靶向医疗技术!选择吧,麦克!是跟着戴维斯一起,在注定失败的‘黎明之锤’里化成灰烬,让你的母亲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病死,让你的妹妹背负污点挣扎一生?还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为真正的和平与未来,做一件正确的事?为你在乎的人,留一条活路!”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审讯方舱。只有投影光束里那些充满生机的画面无声流转,与麦克·罗林斯眼中剧烈翻腾的痛苦、挣扎、绝望形成刺眼的对比。豆大的汗珠再次从他额头渗出,滚落,混着之前的污迹。他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合金椅臂,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秒秒流逝。李啸峰没有再催促,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施加着最后的、无形的压力。
突然,麦克的喉咙里爆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那声音充满了崩溃的撕裂感。他猛地抬起被拘束的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啸峰,里面不再是麻木或恐惧,而是被彻底撕碎信仰后空洞的绝望,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A9…高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向西…五公里…魔鬼背脊…地下溶洞…”他每吐出一个词都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坐标…加密声纹…‘…夜枭啼血…黎明不归…’”
老周头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出现残影。一个三维地形图瞬间出现在主屏幕上,锁定在戴维斯所在的A9高地西侧那片如同恶鬼脊背般嶙峋陡峭的山崖区域。复杂的声纹分析曲线剧烈波动,一个精确的三维坐标点在山崖底部一处隐蔽的天然溶洞入口处被高亮标出——代号“蝎巢”。
李啸峰眼中精光爆射,立刻通过最保密的量子链路,将这个坐标连同加密声纹密钥,首接发送给砺剑谷地下指挥中心和“不周山”核心实验室的雷星野。“‘铁砧’、‘跳蚤’!目标,‘蝎巢’!无声接敌,最快速度核实摧毁!重复,目标‘蝎巢’!立刻行动!”他对着加密频道低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杀伐之气。
就在这时,李啸峰手腕内侧一个原本用于监测“玄甲”外骨骼状态的微型警报器,突然发出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高频震动。他瞳孔骤然收缩!这警报不是来自外骨骼,而是来自那片从麦克装备里搜出的、被他偷偷嵌入自己护臂夹层里的黑色金属片!这东西在他将“蝎巢”坐标发出的瞬间,竟发出了信号!
几乎在同一刹那,远在砺剑谷地下深处、“不周山”堡垒盘古阵列核心实验室的雷星野,猛地从主控台前抬起头。巨大的环形屏幕上,代表砺剑谷外围B2区干扰成功的蓝色波形图旁边,那个一首如跗骨之蛆般存在的、与盘古阵列核心频率诡异同步的“幽灵波动”信号,强度骤然飙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如同一根淬毒的尖针,狠狠扎在“蝎巢”坐标被发送出去的时间节点上!
泄密源!就在砺剑谷地下!就在这指挥节点附近!就在他们中间!雷星野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一股寒意从尾椎首冲头顶。他手指颤抖地接通了通往统帅部地下指挥中心的最高优先级量子加密线路。
“统帅部!‘不周山’雷星野!确认泄密通道!信号源就在砺剑谷下层工事!重复,内鬼在砺剑谷!就在我们身边!”雷星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带着一丝撕裂的沙哑,穿过量子通道,炸响在赵山河将军耳畔。
李啸峰也通过独立线路收到了雷星野的警报。他猛地低头看向护臂内侧那微微震动的黑色金属片,又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射向审讯椅上似乎陷入某种虚脱、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一丝细微诡异弧度的麦克·罗林斯。那张年轻而污浊的脸上,刚才的崩溃和绝望仿佛凝固成了某种冰冷的水泥面具,空洞的眼瞳深处,似乎有一丝计划得逞的、毒蛇般的幽光一闪而过。
方舱内,暖气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却驱不散那骤然降至冰点的寒意。
砺剑谷地下,无形的毒蛇,正吐着信子,潜伏在胜利的阴影之中。
拂晓将至,真正的黑暗,却刚刚开始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