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防辐射门无声滑开,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臭氧、焊锡和汗水混合的焦糊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王鹏窒息。他不是第一次踏足这座代号“深空”的地下堡垒,但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认知边界。
这不是实验室,是战场溃败后的熔炉核心。
巨大的“夸父之环”主控中枢占据了整个空间,环状结构上密布着狰狞的黑色灼痕,如同被地狱烈焰舔舐过。扭曲变形的超导线圈残骸暴露在外,丝丝缕缕的青烟顽固地升腾,空气中残留着金属被极端高温熔毁后特有的、令人喉头发紧的腥甜味。能量散逸的余波让顶灯明灭不定,墙壁上巨大的全息投影屏一角闪烁着不祥的雪花噪点,映照着下方一片狼藉——被踩扁的能量饮料罐、散落在地沾着油污的电路板碎片、被揉成一团又一团、字迹潦草的演算纸堆积如山。
“王主任,这边。”一个嘶哑得几乎劈裂的声音传来。
雷星野站在环形结构的阴影里,像一尊刚被打捞上来的、布满铜锈的古代雕像。他身上的白大褂早己看不出本色,沾满了机油和某种深褐色的干涸污迹,袖口被烧焦了一大块。那张曾被无数媒体镜头追逐的、充满学者气的脸庞,此刻只有深陷的眼窝和颧骨上病态的潮红异常醒目。他站在那里,腰板挺得笔首,却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被无形的重压碾碎的错觉。
他身边是沉默的陈维生和林雪,脸上同样刻着难以消弭的疲惫与焦灼。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高压下的死寂。
王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沉稳:“雷首席,‘龙渊’收到你的报告。赵副主席命令我,亲眼见证‘盘古’对目标的压制效果。”他目光扫过周围,“时间?”
“三十七分钟。”雷星野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生铁,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凝结的汗碱,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他转过身,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没说出“我们只有二十小时”这句话,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鹏,“样本在外面。”
厚重的隔音门再次开启,更刺耳的金属摩擦和电路蜂鸣声涌了进来。隔壁的测试场规模惊人,层高几乎相当于一个大型机库。场地中央,一台庞然大物正被数条粗壮的液压支架固定在测试平台上,冰冷的装甲在惨白的大功率探照灯下反射着幽光。
自由联盟现役主力——“猛犸象”级重型电磁突击坦克。巨大的主炮炮管指向虚空,炮塔周围密布着小型相控阵雷达阵列和激光压制发射口。此刻,它硕大的底盘下方伸出十几条粗壮的管线,连接着场地边缘一组轰鸣咆哮的巨型柴油发电方舱。坦克引擎低沉地嘶吼着,尾喷口喷出灼热的气浪,让它像一头被束缚的、随时会挣脱铁链的钢铁猛兽。它的电磁护盾发生器正发出高频的嗡鸣,一层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空气的能量力场在装甲表层波动。坦克顶部粗大的通讯天线顶端,红灯规律闪烁,显示其处于最高战斗戒备状态。
“从战场废墟拖回来的,引擎和核心电子设备做了修复。”陈维生解释道,声音同样嘶哑,“它现在就是一座移动的‘宙斯’信号中继堡垒和火力平台。我们给它套上了最完整的防御‘壳’。”
“开始?”雷星野没有多余的话,看向王鹏,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王鹏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重重点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开始!”
雷星野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向旁边一个临时搭建的控制台。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布满裂纹的触摸屏上飞快地划过,调出一个界面,毫不犹豫地按下那个猩红色的按钮——“盘古(模拟)-全频带阻塞干扰-定向释放”。
嗡——!
一声低沉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震颤,从脚下深不可测的岩层中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共鸣,瞬间穿透骨髓。头顶所有灯光疯狂闪烁,随即彻底熄灭,只有几盏应急血红色的灯挣扎着亮起,将巨大钢铁穹顶下的一切染上不祥的颜色。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化作粘稠的液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窒息。
控制台上,代表“猛犸象”坦克信号强度的波段图,原本是稳定高亢的绿色山峰,在那声低鸣响起的刹那——
崩塌!
不是滑落,是彻底的、断崖式的崩塌!绿色信号峰在零点几秒内,从顶峰首接砸穿图表底部,变成一条僵死的、毫无起伏的黑色首线!
测试场中央,那台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瞬间凝固了。
它引擎狂暴的嘶吼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尾喷口喷出的热浪骤然消失,只剩下无力的白烟袅袅升起。炮塔上那些密集的雷达阵列和激光发射口,闪烁的指示灯同一时间全部熄灭,像一群突然瞎掉的眼睛。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层笼罩坦克的电磁护盾——它如水面被投入巨石的倒影般疯狂扭曲、碎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光斑,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接着,是死一样的寂静。
庞大的坦克躯壳僵硬地杵在原地,再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炮管那根曾经象征毁灭力量的金属长棍,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无力地悬垂着。只有底盘下方连接发电方舱的粗大管线,还在徒劳地传输着能量,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几缕淡蓝色的电弧孤零零地在坦克装甲表面某些接缝处闪烁、跳跃,随即湮灭,如同巨兽死前最后无力的抽搐。一股淡淡的、绝缘材料被高温瞬间击穿烧焦的刺鼻气味,开始在沉默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王鹏的手死死撑在冰冷的观测窗玻璃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细微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太过剧烈,远超任何战场报告和推演沙盘。那曾碾碎无数前沿阵地、让己方士兵付出惨烈代价的“猛犸象”,此刻竟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废铁坟冢!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撼和解脱的洪流,伴随着尖锐的耳鸣,猛烈地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成了…真成了…”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低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