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如今大敌当前,粮食却迟迟未能解到,到时贼军一到,这城还怎么守?
陈庆之却依旧依旧神色淡淡,只是侧脸的线条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愈发冷硬、削瘦。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一时之间只听得帐外江风呼啸而过,刮得篷布猎猎作响,更衬得帐内空气凝滞,让人倍感压抑。
电光火石间,萧妙芷抬起手,毫不犹豫地伸向自己头上发髻。
纤纤玉指穿过早上精心绾好的、如墨云般的青丝,捏住了发髻上那支她唯一留下的点翠嵌宝金凤钗。
这是何等耀眼夺目的一支钗!
钗身以赤金为骨,却并不是显得呆板厚重,细细看来乃是由无数细若发丝的金线累叠缠扭,勾勒出凤凰栖于祥云之上的姿态,金工之繁复精巧,堪称鬼斧神工。
钗首那展翅欲飞的凤凰,更是整件珍宝的灵魂所在。
的羽翼不是彩绘在上面,而是覆满了色泽艳丽、光泽变幻的翠羽,这便是江南名动天下的点翠绝技。
那翠羽在帐内灯火的映照下,流淌着深邃如碧海、又鲜亮似春水的蓝绿流光,众人只觉灵动非凡。
凤凰的喙尖、眼瞳、翅尖、乃至振翅间撒落的“翎羽”,也都是以各色名贵宝石镶嵌点缀。
鸽血般浓艳的红宝石是它的冠冕,通透如冰晶的蓝宝石是它的眼眸,更有细密如星斗的金刚石点缀其间,随着她指尖的微动,无数道细碎而锐利的光芒在烛火跳跃间迸射而出,似冷电,似流霞,将方圆数尺都笼罩在一片令人屏息的璀璨华光之中。
这支小小的金钗,却凝聚了万里之外的西域奇珍与江南最顶尖的匠心巧艺。
用料做工无一不是世间罕有,所谓雍容而华贵,莫过于此。
但是它从来不仅仅是一件华美的首饰。
她及笄礼那年,萧衍专门命能工巧匠耗时半载用西域宝石精心打造了一套头面,这支钗子便是其中之一了。
其价值连城自然不必多说,但更重要的,它是帝王对血亲的荣宠,是皇室尊严的具象,是“萧”这个姓氏赋予她的、与生俱来的荣耀。
后来,为了筹措采石矶的军资,她瞒着所有人,将公主府中能变卖的金玉器玩、乃至那套与之配套的珍贵头面,都一件件忍痛抵了出去。
唯独这支金钗,她在妆台前良久,终究是舍不得。
一来是她对此物爱的极了,二来则是它承载着及笄那年最明亮的记忆,承载着皇祖父那份或许已然变味、但曾经真切存在过的爱护。
所以,她私心留了下来。可如今……
她心中轻叹一声,淡淡开口:
“王校尉,”
她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凤钗递了过去:
“拿着它。”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即刻选派得力之人,持我信物,快马加鞭,前往周边所有城镇,寻访那些家资丰厚的乡绅、商贾。”
她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面露惊愕、怔在原地的士兵与文吏,目光沉静,却自带一股凛然威仪。
“就对他们说,大梁溧阳公主萧妙芷,如今就在这采石矶大营,以此钗为质,向诸位乡贤义士借粮!”
她微微停顿:
“待此番国难稍解,驱除北虏之后,今日所借之粮,我萧妙芷,必以十倍之数,亲自奉还,决不食言!”
帐内一片死寂,她语气陡然转冷:
“但是若有拥粮自重,迟疑不助,坐视我前线将士饥馁困顿者。那便是目无君上,心无家国,其心可鄙,其行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