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用油布、牛皮纸、火蜡层层密密封裹的扁平小包,密封处完好无损,只是外层布满了脏污的指印、擦痕和已经发黑的血点。
他将小包高高举起,声音嘶哑:
“采石矶锁江铁索布防详图,及南朝水师火船、暗桩精确部署,尽在于此。龙雀司夜不收,‘癸酉’组,十六人……”
他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再开口时,声音更加干涩:
“……只臣一人得返。”
高欢抬眸,目光扫过他吊着的、形状不自然的右臂,扫过他肩胛那片深褐色,最终,定格在他脸上那道从颧骨直划至下颌的新鲜箭创上,目光微微一凝:
“你伤势如何?”
“骨头没断。”
那人回答得极其简短,声音依旧嘶哑,他试图将躬身的姿态做得更标准一些,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猛地牵扯到胸前的重伤,让他眉头狠狠一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硬是咬紧了牙关,脖颈上青筋暴起,没有泄出一丝一毫的痛哼。
高欢沉默接过,他将身前宽大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各地军报、奏陈随意地扫开一片区域,空出了最中央的位置。将那密封小包置于其上,却没有立刻动手拆阅。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信使脸上,片刻后,高欢缓缓开口:
“活着回来,不易。”
说完,高欢从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抽出了一卷特制的、带有龙雀司独有玄鸟暗记的赤金纹边绢帛,随手抛了过去:
“等此间事了,你可自去寻苏司徒,以此卷为凭,让他以甲等功,为你登记造册。”
那人的身体猛地一震。
甲等功!
龙雀司的甲等功!
那可不是寻常的军功可以比拟的。
龙雀司成立至今,能在活着的时候拿到甲等功勋的人,屈指可数!
那意味着的不只是足以让三代人衣食无忧的巨额赏赐,不只是官位的连升数级,以后更是足以铭刻在龙雀司英烈碑最顶端、光耀门楣数百年的无上殊荣!
每一个甲等功的背后,几乎都代表着一段九死一生的险情,以及……无数为此牺牲的顶尖精锐。
来人深深地低下头,试图掩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和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下颌,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回应:
“臣……万死……不负陛下隆恩!”
高欢挥手示意对方下去休整,这才将视线投向那卷轴。
帐内所有将领,侯景、彭乐、可朱浑元,乃至侍奉笔墨的几名近卫,皆屏息凝神,一时堂内落针可闻。
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有灯台上牛油巨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堂外更远处隐隐传来的江水奔流之声。
图卷铺开。
墨线精准,标注清晰。
这不是潦草的示意图,而是近乎工笔的精细之作。
蜿蜒的长江天堑,在图上被浓缩成一道咆哮的墨带。最为醒目的,是位置要害,宛如扼住大江咽喉的采石矶!
三道粗重的墨线,如同三条狰狞的黑色巨蟒,自矶头两侧嶙峋的礁石根部蜿蜒探出,深深扎入湍急的江流之中!
每条铁索旁,都有蝇头小楷密密标注:
“铁索一:矶西‘卧牛石’起锚,长一百二十丈,入水五丈。通体熟铁锻打,环环相扣。
环外径一尺二寸,壁厚一寸三分。连接礁石处,以‘八牛’铁楔深凿入石三丈,外覆精铁箍三重,灌以‘鱼胶铁汁’,疑为硫磺、硝石、松脂、铁屑混合熔融物,坚逾磐石!”
“铁索二:矶东‘鹰嘴岩’起锚,长一百三十五丈,入水四丈。此索最巨!由七股熟铁索绞合而成,每股索径六寸。绞合后总径逾尺五!接岩处,凿穿整块礁石形成孔道,铁索穿石而过,两端以万斤‘镇海砣’锁死江底淤泥深处!”
“铁索三:位于前两道下游三十丈,稍细,但最为歹毒!长八十丈,入水仅十丈,悬于水面下三尺!铁环暗铸倒刺,专缠船底。锚固于江心两处潜藏暗礁,礁体亦经凿孔穿索,外以巨石伪装。”
铁索图旁,另有一片区域,用朱砂勾勒出几处隐蔽的江湾港汊,旁注:“火船巢穴”。密密麻麻的小字注解令人头皮发麻:
“快舟五十,皆三丈内河船改造,吃水极浅。船体覆湿苇席、烂渔网伪装。”
“舱内满贮:上等鱼油,腥气浓烈,火发迅猛、精炼硫磺粉,则遇火生毒烟)、干透荻柴,引火极快,可浮于水面、另有磨细瓷片,火起爆裂,遇热可溅射伤人!”
另有特制引信‘水火线’,以油浸麻绳裹火药芯,外包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