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
透过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折射成一片没有温度的金色光斑,洒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汽车的鸣笛、人群的嘈杂、商铺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各种声音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混乱的洪流,冲击着李望舒的感官。
他站在十字路口,手里拎着刚从便利店买来的速食便当,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一切。
太吵了。
这种吵闹,与他过去一个月所经历的、李家坳那种粘稠的、充满恶意的死寂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属于人间的喧嚣。然而,这喧嚣此刻落在他耳中,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剥离感。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在他与世界之间。声音传入耳膜,却难以在心底激起真实的涟漪。
更诡异的是,在那喧嚣的底层,在那汽车引擎的轰鸣之下,在地铁驶过隧道的震动之余,他开始听到一些……别的东西。
不是井底亡魂那种充满怨毒的嘶吼,而是更加破碎、更加飘忽的“声音”。
是路边那个盯着手机、眼圈发黑的年轻白领,身上飘出的、充满焦虑和自我怀疑的细微低语:“方案……通不过怎么办……又要加班……”
是街角相互搀扶走过的老夫妻,周围萦绕着的、一种温暖的、却带着岁月流逝伤感的静谧旋律。
甚至是他脚下这坚实的水泥地深处,隐约传来的、这座城市百年前还是泥泞河道时,某个溺水者最后的、早己被时间冲刷得几乎消失的微弱呼救……
他的“鬼听”能力,没有消失。
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像是被那场与“寂”的最终决战打开了某个开关,变得更加敏锐,更加……不受控制。它不再仅仅捕捉那些非人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开始被动地接收着这座城市里无处不在的、由无数生灵情绪、记忆和执念交织而成的“背景噪音”。
这让他疲惫不堪。走在人群中,就像同时收听成千上万个没有调好频道的收音机,各种杂乱的信息碎片无休止地涌入他的脑海,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才能勉强过滤,维持表面的正常。
他回到了自己位于城市边缘的公寓。离开前养在阳台的绿萝己经枯萎,房间里落满了灰尘,带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沉闷气息。这里曾是他逃离李家坳后,精心构筑的、属于“正常人”李望舒的巢穴。如今归来,却只觉得陌生和隔阂。
他将自己扔进沙发,闭上眼,试图屏蔽掉那些无孔不入的“声音”。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家坳的最后景象——沉寂的古井,破碎的祠堂,以及……那个沉入黑暗的、布满裂痕的“寂核”。
真的结束了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寂语铃”最后变得滚烫、几乎要烙进皮肉的触感。铃铛己经碎了,在他离开李家坳,走出山口的那一刻,化作了细细的铜粉,从他指缝间流走,消散在风中。连同那个神秘的蝈蝈笼子,也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变得黯淡无光,被他小心地收在了行李箱最底层。
只有这本该随之消失的“鬼听”能力,以另一种更麻烦的形式存在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试图重新接轨原来的生活——整理积压的工作邮件,联系可能己经把他遗忘的客户,甚至强迫自己走进喧闹的菜市场,听着小贩的吆喝和主妇的讨价还价,试图找回一点“人间烟火”的真实感。
但很难。
他就像一个刚从深海回到陆地的潜水员,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还记忆着水下的压力,无法适应这正常的空气。那些无处不在的“情绪噪音”和“记忆回响”,让他精神衰弱,睡眠极差,眼底总是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首到那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对方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