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里的空气越来越湿热,暗河水面蒸腾起的白雾缠绕在脚踝,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卫蓝走在前面,脚下的乱石硌得鞋底生疼,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有的岩石边缘锋利如刀,有的覆着一层滑腻的苔藓,稍不留意就会摔得人仰马翻。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赵玉儿,她始终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脸侧,遮住了表情,只有单薄的肩膀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沉默得像一块浸了水的石头。
这两天多的路程里,两人几乎没说过话。卫蓝偶尔递过去干粮和水,赵玉儿也只是接过,低声说句“多谢”,便躲到一边慢慢吃。溶洞里没有昼夜之分,只有钟乳石的绿光永恒地摇曳,卫蓝只能靠着肚子的饥饿感和暗河水流的变化估算时间。起初河水冰冷刺骨,可越往下走,水温就越烫,到后来竟像刚烧开的热水般冒着白汽,连空气都变得滚烫,吸进肺里都带着烧灼感。
“这水不对劲。”卫蓝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河水,指尖瞬间传来一阵刺痛——水温恐怕己经接近七八十度,再往前走,说不定真会像蒸包子一样被煮熟。他皱着眉看向暗河下游,白雾缭绕的尽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悔意:当初要是选上游,或许早就找到出口了。可转念一想,芥子袋里的羊腿还剩两条,水袋也满着,再走一段看看也无妨,万一前面有更开阔的地方呢?
他刚要起身,身后突然传来赵玉儿颤抖的声音:“啊!那……那是……”
卫蓝猛地回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暗河水面上飘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白雾裹着,忽隐忽现。他眯起眼,借着钟乳石的绿光仔细辨认,那东西有胳膊有腿,穿着破烂的辽兵军服,显然是个人。可河水这么烫,那人飘在上面一动不动,胸口连起伏都没有,不用想也知道是具尸体,而且恐怕己经被煮得不成样子了。
赵玉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满是恐惧。卫蓝的心脏也沉了下去,他站起身,语气凝重:“看样子这路走错了,再往前指不定是什么鬼地方。咱们回去,去上游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出口。”
就在这时,前方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那声音撕心裂肺,带着浓浓的绝望,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大嗓门炸响:“格老子的!你敢杀老子的儿郎,老子和你拼了!”
是耶律鸿舟!卫蓝心里一惊,这声音怎么会在这里?他顾不上多想,一把拉住赵玉儿的手腕,快步朝着拐角跑去。脚下的乱石硌得他脚掌生疼,白雾迷得人睁不开眼,可他不敢放慢脚步,耶律鸿舟还活着,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也在!
刚拐过弯,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从前方一片开阔的平台上漫过来,驱散了溶洞的黑暗和白雾。卫蓝眯了眯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平台临着暗河,中间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光线正是从巨石内部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金色,不刺眼,却足够照亮整个平台。而平台上,耶律鸿舟正像座小山似的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挂着血迹,显然是刚被人打倒。
“哼!不知死活。”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卫蓝循声看去,只见黑衣法士正站在耶律鸿舟不远处,他的黑袍依旧破烂,身上的焦黑伤口却似乎好了些,此刻正提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在寂静的平台上回荡,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染红了胸前的黑袍。
“呕——”赵玉儿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弯腰干呕起来,刚吃下去的羊腿混着酸水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卫蓝也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可他强忍着不适,目光飞快扫过平台,除了黑衣法士和耶律鸿舟,还有几个人!
“卫兄弟!你还活着!”一声兴奋的呼喊传来,阿穆隆从平台另一侧跑了过来,他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脸上沾着尘土,却难掩激动。他一把抱住卫蓝,力气大得差点把卫蓝勒得喘不过气,“我还以为你……你也出事了!”
卫蓝拍了拍他的背,松了口气:“我没事,你怎么样?卡兰呢?”
“卡兰她……”阿穆隆的眼神暗了下去,刚要开口,一声冰冷的“哼”突然传来。
卫蓝浑身一僵,像被人从头顶浇了盆凉水。他循声望去,只见黑蝎子靠在岩壁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右乳的伤口处还渗着血丝,显然还没痊愈。可她的眼神依旧凶狠,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卫蓝,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不过她只是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月牙钩,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黑衣法士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顾着埋头啃食手臂,仿佛平台上的争斗、恩怨都与他无关。卫蓝心里暗暗叫苦:黑衣法士现在只顾着吃人,根本不会管闲事;耶律鸿舟昏迷不醒;阿穆隆身手一般;赵玉儿更不用说;剩下的人里,最危险的就是黑蝎子,她要是现在动手,没人能拦得住。
“嘿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萧克苏从黑衣法士身边走了过来,他的衣服还算整齐,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卫副使,咱们现在都是落难之人,再争斗也没意义,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一起想办法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里的短刀,对着地上一具士兵的尸体挥了下去。“咔嚓”一声,士兵的腿被砍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萧克苏面不改色,提着断腿走到暗河边,在滚烫的水里泡了两下,然后撕下一小块冒着热气的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卫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向平台角落,那里还缩着两个辽兵,他们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像筛糠,眼睛死死盯着萧克苏和黑衣法士,却连一声都不敢出。其中一个士兵还在拼命摇晃耶律鸿舟的身体,嘴唇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显然是怕惊动了正在吃人的两人。
平台上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黑衣法士的咀嚼声、暗河的水流声、两个士兵的颤抖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卫蓝知道,能活到现在的人,要么是身手好,要么是够狠辣,要么就是运气好,那些没出现在这里的,恐怕早就成了暗河的祭品,或是被饿死、渴死在溶洞里了。
他看了看黑蝎子,见她依旧靠在岩壁上没动,只是眼神还在自己身上打转,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拉着赵玉儿,慢慢朝着平台走去,特意选了个离黑蝎子最远、靠近水边的位置坐下,这里能观察到所有人的动静。
赵玉儿紧紧挨着卫蓝,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不敢看黑衣法士和萧克苏,只是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卫蓝的衣角。卫蓝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怕。
不远处,萧克苏吃完了手里的肉,又走到尸体旁,准备再砍一块。萧克萨靠在另一边,脸色阴沉,显然还记恨着之前被卫蓝和黑衣法士羞辱的事,却也没敢贸然动手。阿穆隆坐在卫蓝身边,低声讲述着他们掉进流沙后的经历,原来他们被流沙卷进地下暗河后,顺着水流漂了好远,才上岸找出路,发现卡兰的时候,卡兰早己毒发身亡了,最后几人步行来到这里,饿了几天,黑衣法士为了活命,竟首接杀了身边的士兵充饥,耶律鸿舟看不过去,冲上去阻拦,却被黑衣法士一拳打倒。
卫蓝听着,心里越发沉重。在这绝境里,人性的恶被无限放大,为了活下去,有的人连同类都能吃。他看了一眼正在大快朵颐的黑衣法士,又看了看眼神凶狠的黑蝎子,恐怕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更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