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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灯（第1页）

宿舍里很热，白天的热气还没散。六个人一间，铁床上的漆有些己经掉了，露出底下生锈的地方。

空气里有汗味、花露水和洗衣粉混在一起的味道。头顶的灯不算亮，有几只小虫绕着飞。

江森坐在窗边的下铺，借着外面路灯照进来的一点光，翻开深蓝色笔记本写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周围有别人打呼、床吱呀响的声音，还有窗外虫子在叫。

「8月26日，夜。很热。

腿站了一天，又酸又重。

好像还能听见教官喊口令。

谢鹏辉。

名字听起来就挺结实。

那瓶水是冰的。

他递水过来的时候，手很热，笑得也热。像这里突然给我的一点甜。

这里人说话声音大，动作也首接，高兴不高兴都摆在脸上。跟羊城不一样。羊城人对人客气，但有距离。这里的人更像刚烤好的红薯，有点糙，有点烫，但实在。

不知道明天怎么样，希望别累倒。

同宿舍的人……靠门那张床贴的名字是裴志超？他一回来就趴桌上写东西，没说话。人挺瘦，背有点弯。

还有同学甲、同学乙、同学丙、曾佳欣、刘晓盈……名册上看到的名字。

都是不熟悉的人。

慢慢来。

至少，今天有人给了我瓶冰水。」

他停下笔，看着“谢鹏辉”那几个字。又想起白天那瓶水和对方流着汗的笑脸。他想了一下，在名字旁边轻轻画了个小水瓶的简笔画。

“江森？还没睡？”对面下铺传来压低的声音。

江森抬头。是那个叫裴志超的瘦瘦的男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手里拿着一支铅笔。

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更瘦了，眼睛很亮，看起来格外认真。他面前摊着一本薄薄的习题册，边都卷起来了。

“嗯，写几个字。”江森合上本子，低声回答。

“哦。”裴志超应了一声，好像不知道再说什么，目光又回到习题册上。铅笔在纸上慢慢划着，声音很轻，几乎被虫鸣盖过。他写得很慢，很用力。

江森注意到他的铅笔特别短，外面裹了一小截纸才能握住。旁边还有块很小的橡皮。

两人都没说话，但并不太尴尬。只有轻轻的写字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

“那个”裴志超又抬起头，声音更低了，有点犹豫，“你今天记没记停止间转法的动作？我好像漏了一点”

江森愣了一下。他白天光顾着站稳，根本没记这些。“我也不太清楚，只顾着别晃了。”他老实说，有点不好意思。

“哦，没事。”裴志超很快摇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又低下头，“我再琢磨一下”

江森看着他弯背写字的背影，灯光照出一小片阴影。

那支特别短的铅笔，那认真的样子，和白天谢鹏辉首接塞来冰水的热情，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存在。

清溪一中在他心里有了两种印象：一种是热腾腾的首接，一种是安静的认真。

他重新打开笔记本，在写谢鹏辉的那段下面加了一行小字：

「裴志超。像一棵长在角落的草，很用力。」

写完，他轻轻吹了吹纸，把本子塞回枕头下面。

宿舍里其他人的呼噜声陆续响起来。

他躺下来，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小虫影子。

窗外的夜晚仍然嘈杂，但现在，这声音里好像多了一点别的——铅笔写字的沙沙声，像固执的心跳，在闷热的夜里一下一下响着。

一些陌生的轮廓，渐渐在黑暗里变得清晰起来。